第二天一早，林鹤便裹上厚厚的衣裳，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牵着还困得迷迷糊糊的叶子香，到隔壁何家去敲门。
何大伯来开了门，见是两个小孩儿，一时诧异：“你们两个小娃娃，带着包裹来干什么？”
林鹤道：“大伯，我们知道您每天早晨要去一趟县里备货，昨天叶福叔就是您送去的县里医院。我和叶子想去找叶福叔，您能不能捎我们一程？”
说完，从小包裹里取出一块钱来，递过去：“谢谢大伯。”
叶子香乖巧地在一边站着，也道：“谢谢大伯！”
何大伯愣了愣，而后笑着将那一块钱接过，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倒是很有孝心啊。我昨儿已经把货备好了，今天本来不去县里。但是看在你们这份孝心的份儿上，我专程送你们一趟吧。”
-
何大伯踩着拉货的三轮，天刚亮，便载着叶子香与林鹤出村了。
两个小孩儿都是第一次出村，一路上就扒在小三轮的边边上，四处观望。
见到一块石头，上头似乎写着字儿，叶子香就兴奋地看向林鹤。
林鹤也有些兴奋地看向叶子香。
但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叶子香就好像想起来什么，把视线挪开了。
林鹤愣了愣，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出村的路还算平缓，何大伯蹬着车，两人在车后头吹着风，看着两边的路连着树往后走，都稀奇又高兴。
何大伯还和两人聊天：“前些天我不在家，就听豆豆说，叶子家来了个新姐姐，叶子可喜欢，喜欢到都不和别人玩儿了！”
叶子香别扭地没答话。
林鹤只好应了一句：“叶子也和豆豆玩儿得好。”
何大伯听了，挺高兴：“那是，叶子和我们家豆豆打小就玩在一起。我们豆豆可喜欢叶子，我和你何大娘也可喜欢叶子，就想让叶子给我们家做媳妇儿呢！”
林鹤不知该答什么，应了声：“豆豆也是个好孩子。”
何大伯听了，哈哈笑起来：“你这个娃，瞧着那么小，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老成？”
又说：“不过，我们大人也就是说笑的。小孩子嘛，变得快，小时候玩得再好，长大了也不一定——得看他们自己的缘分。”
林鹤这回没搭话了。
何大伯的话，她听了，莫名想起来些别的事——比如，自己和叶子香也就在一块儿待了不过三两天。
叶子香似乎就是小孩儿性子，变得快。三两天前和自己要好得很，三两天过去，就连对上眼都要躲开了。
——不过，这里头，其实还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背着叶子香偷偷找人家收养，或许叶子香也不会变得那么快。
想到这里时，三轮车吱吱呀呀地渐渐停下了。
前边的何大伯回过头，对两人道：“前头的路就要上山了，你们两个娃娃得下来走。大娃娃，你叫……”
“林鹤。”
“成。林鹤啊，你得帮着推推车。”
“好。”
于是林鹤便带着叶子香下了车。
何大伯在前头蹬车，林鹤便在后边推。
叶子香几次想帮忙，都被林鹤与何大伯劝住了。
“为啥我不能推呢？”叶子香有些不高兴。
何大伯道：“你这娃娃太小了，力气小不说，还容易受伤。”
叶子香听了，更不高兴了。
林鹤道：“你做别的更合适，你给我们唱歌，能鼓上劲儿。我们推车骑车，就唱不了歌儿了。”
“真的？”叶子香眼睛亮了些。
“真的。”
于是叶子香想了想，便唱起睡前常听娘亲唱的歌谣来——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①
-
将近正午时分，一辆三轮车停在了樟县医院的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女娃娃，一个个儿高些，一个个儿矮些。两个都在大冬天的汗湿了脸，头发紧紧黏在脸上。
林鹤牵着叶子香，站在县医院的门口。
四周的楼房都怪高，不比村里的小平房，瞧着都唬人。
这儿的人也比村里多得多，而且来来往往都急匆匆的，看起来脾气都不大好的样子，口中用乡音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叶子香被林鹤牵着的手缩了缩。
林鹤感觉到了，便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个人像预见了暴雨的小树苗似的，依偎在一起。
何大伯停好了三轮车，见两个小孩儿这幅模样，又好笑又怜爱。
“好了，娃娃们，跟紧大伯，我带你们找爹娘去！”
叶子香点了点头，又害怕又有些兴奋地，紧跟着何大伯往医院里走去。
林鹤愣了愣，也被叶子香带着往医院里头走。
樟县医院看着有三层高，但底下一层不是楼，只是楼梯。
上了一层高高的楼梯，才是一层的大厅。
林鹤牵着叶子香走进大厅，见着了一辈子也没见着的那么多的人。
穿着白衣服走来走去，何大伯拦住了一个，管人家叫“护士小姐”，问“有没有个病人叫叶福的，在哪个病房”。
林鹤听着，记在心里。
护士小姐把林鹤一行人领到二楼，一个写着一串数字的房间里头，挤着四张病床。
林鹤与叶子香探头往里边一瞧，叶福就闭着眼睛，躺在最里边的床上。
床边上愁着脸给叶福喂水的，就是张翠翠。
何大伯敲第一次门的时候，张翠翠还没回头看。
病房里头有个大娘，喊了句：“谁家带着小孩儿来看病人了？”
张翠翠还是没抬头。
直到叶子香噌噌跑过去，扑在叶福的床边，脆声喊道：“娘！”
张翠翠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看向叶子香。
有些愣地问了句：“叶子？你咋……”
然后又转头，看向门边。看到林鹤与何大伯，就更愣了。
何大伯乐呵呵道：“我给你俩送到了，就先去采货了哈。半下午的时候我再来接你们。”
又对张翠翠道：“叶家妹子，人送到，俺就先回啦！”
张翠翠愣愣应了句“好嘞，谢谢何大哥啊”，其实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林鹤走到近前，对张翠翠道：“姨，我和叶子都担心叔，就拜托何大伯把我们带到县里来了。”
张翠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眉头一皱，道：“你们两个丁点儿大的小孩儿，认识路吗？就敢往城里跑啊！”
然后往叶子香脸上轻轻掐了一下：“真是胆子肥，上回没被拐跑是不是？”
林鹤刚想说些什么，同一个病房里的其他病人便说起话来。
“大妹子！孩子大老远的跑过来，多有孝心呐！俺们都羡慕死了！”
“就是啊，咱家那两个要是有这么孝顺乖巧，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快别说孩子了，这都中午了，带着去吃点饭吧！”
张翠翠脸上的严肃也渐渐变成了笑容，她抚了抚两个孩子的脑袋：“好了，你们俩饿了吧？娘带你们吃饭去！”
林鹤有些不自在地僵在原地，叶子香则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好啊好啊，俺要吃好吃的！”
-
张翠翠把林鹤两人带到馄饨摊，叮嘱：“坐这儿别乱动啊，有事儿喊娘。”
而后便离开，去问老板点馄饨了。
林鹤四下观察着这个馄饨摊。
老板其实只起了一个炉子，上边架一口大铁锅，里边煮馄饨。
除了这些，只几张桌子，几条板凳，坐满了客人。
张翠翠回来时，见林鹤四下打量，便道：“新奇吧？你想去端馄饨不？待会儿老板喊了，你去端。”
林鹤看了看叶子香，后者一双眼睛里才是写满了新奇。
林鹤道：“让叶子去吧。”
张翠翠道：“叶子还小呢……”
话才出口，便惹了叶子香的反驳：“我不小哩！”
张翠翠哑然，只好道：“那你可小心烫啊。”
叶子香应了一声，便咻地蹿了出去，直愣愣站在老板旁边，看起人家煮馄饨来。
林鹤有些好笑地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问张翠翠：“姨，叔现在怎么样？”
张翠翠原本也正看着叶子香笑，听了林鹤的问题，笑意便有些撑不住了：“医生说，怕是不成了。撞到了脑子，救回来也说不了话、动弹不了……”
林鹤抿了抿唇，她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她想了想，又问：“医药费呢？咋说？害了叔的那户人家得赔钱吧。”
张翠翠点头：“是啊，人家赔了十来块，也没有多的了。”
“十来块，是够你叔住这几天医院的。”
“可你叔现在这个情况，医生说，这里的医院治不了，没法儿。得去上海，去北京。”
“上……海？”林鹤压根没听过这两个地方的名字，“那是哪里？”
张翠翠叹气道：“俺也不知道啊，只知道医生说，没个几千上万，是去不成的。”
她说着，苦笑起来：“俺们家叶福啊，从小吃苦长大的，爹不疼娘不爱。后来爹走得早，又辛辛苦苦种地养家。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儿，哪知道会这样儿啊……”
林鹤沉默片刻，将身上的小包裹取下来。
她翻找片刻，从最里头的小口袋里翻出一个纸包，递给张翠翠。
“姨，你拿着。”
张翠翠接过纸包，一捏便知道是什么。
掀开纸包角角瞟一眼，便惊了：“小鹤啊，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呐？”
①引用自郑建春作词的《摇篮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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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去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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