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里头,棕红色的、水蓝色的、湖绿色的,厚厚一沓全是纸币。
粗略估摸着,能有三十来块钱。
张翠翠吓都吓傻了,这年头,一个村里的小娃娃哪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呢?
她忙将纸包塞回林鹤手里,道:“小鹤啊,你这些钱,你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没等林鹤回答,又道:“不管是哪儿来的,都赶紧还回去啊,这么多钱,要是给人家发现了,要坐牢的!”
林鹤接住了纸包,将它按在张翠翠手里,又拍了拍张翠翠的手背。
“姨,你放心,这不是偷来的,这就是我自己的钱。”
张翠翠不相信:“你一个娃娃,哪能有这么多钱?”
林鹤道:“姨,这钱真是我的。你要不信,拿着先用,过些天,再看会不会有人把我抓去坐牢。”
她说得笃定,张翠翠也半信半疑起来,但想了想,还是把纸包塞回给她:“不成,这钱要是你偷来的,给人抓着了还回去,至少能少坐两天牢。要真是你自己的,姨更不能收了。”
林鹤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叶子香脆生生的声音:“馄饨来咯!”
她只好将纸包收回包裹里。
两碗馄饨上了桌,一碗是叶子香端上来的,另一碗则是老板端来的。
老板笑道:“您的两碗馄饨——大妹子,您家这个小女儿太可爱了,您真有福气!”
张翠翠和老板客套了几句,才知道就方才那一会儿会儿的时间,叶子香已经和老板聊得火热,把对方家里养的土狗都夸了一遍。
老板走后,张翠翠无奈地将两碗馄饨摆到两个孩子面前,对叶子香道:“吃吧,但下次要记得,娘不在的时候,别和陌生人搭话啊。”
叶子香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看看张翠翠面前,又问:“娘的馄饨呢?”
张翠翠摆摆手:“我不吃,我早上吃过了。你和小鹤吃。”
叶子香一点头,埋头就吃起来。
林鹤想了想,却从包裹里掏出一张纸币来,朝老板走去。
张翠翠想喊住她,她却已经对老板道:“再加一碗馄饨。”
“得嘞!诚惠三角钱!”
林鹤坐回桌子,便见张翠翠一脸肉疼,但碍于叶子香在场,没说什么。
她这时将那个纸包又递过去:“姨,您帮我保管吧,我大手大脚的,怕过不了几天就没了。”
张翠翠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了。
馄饨上桌,摆在张翠翠面前。
张翠翠拿起勺子,盛起一个馄饨,看了又看。
好半天,才小声说:“这馄饨,皮儿又厚,馅儿又小,才十几个,咋卖那么贵呢!”
叶子香呼噜呼噜吃着,抬起头,答道:“可香了!娘!你吃一个呀,和吃肉似的,油香油香的!”
张翠翠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咂巴了一下:“确实香……是放了猪油吧?难怪那么贵!”
想了想,又小声道:“这皮儿太厚了,吃起来面面的。馅儿也没味儿,舍不得放盐!要是让俺放猪油,俺做得比他好吃哩!”
三人把馄饨吃得精光,一点儿汤也没剩。
吃完了回到病房里头,叶子香就困了。
张翠翠让她在陪床的小床上躺着,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病房里,人大多都睡了。
张翠翠喊上林鹤,两人走到外边的阳台去说话。
张翠翠还想问:“小鹤,你这些钱……”
林鹤已经猜到了,先对她道:“姨,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不重要。您只要知道,咱们不会有人因为这钱去坐牢就好。”
“现在叔在病房里睡着,不知道哪天能醒。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这些钱您要是不用,叔就只能回家躺床板了。”
躺床板,就是隐晦的“等死”的意思。
张翠翠咬咬牙,道:“我不可能让他躺床板。”
林鹤:“那就是了。姨,我昨儿都想好了:你和叔给我找的那户人家,我肯定是去不成了。现在家里这个样子,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我也不可能丢下叶子去别的地方。您就拿着这些钱,在县里租个小房间,陪着叔看病。”
张翠翠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叹道:“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咱家要是能熬过来,一定不能让你吃苦!”
林鹤点头:“能的,姨,人还活着,就都是小坎儿。”
张翠翠被她的坚定感染,也用力地一点头。
林鹤拍了拍张翠翠的手背,打开阳台门,回到病房里头。
张翠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回过神来,发现林鹤的个子其实还不到门框一半高。
这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
张翠翠心中暗自给自己鼓劲儿,自己一个活了二三十年的大人,碰上事情,竟然还要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来安慰,这像什么话!
自己必须镇定下来,立起来,保护好家里的两个娃娃!
-
叶子香睡醒了,也就差不多到何大伯说的“半下午”那个点儿了。
何大伯来病房时,还带了些水果,问了叶福的情况。
张翠翠再三感谢了何大伯,把两个孩子一道送到医院门口。
三轮车蹬到了马路拐角,还能看见张翠翠杵在医院门口,挥手。
叶子香在车上眼泪汪汪地,也一直挥手。
林鹤手里提着何大伯给的水果——张翠翠自己舍不得吃,要她们带回家吃——也远远一直望着医院的方向。
三人回程时,没有来时的欢乐,叶子香也不说话,也不唱歌了。
将林鹤与叶子香送回家后,何大伯还拿了些粮食给两人。
林鹤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
没有粮食,家里两个小孩一个老人,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
正想着,阁楼上传来动静,叶婆婆那扇难得一开的门打开了。
林鹤见她似乎有下楼的意思 ,便过去等着扶她。
手递过去了,却立刻被挥开。
“要你个赔钱货假好心!”叶婆婆恨恨道,又看向叶子香,“赔钱货!一家子都是赔钱货!你那个赔钱货娘呢!啊?今天早上就不在,中午又不在,是想把我这个婆婆给饿死吗?”
叶子香被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娘……娘她……”
林鹤接过话头:“叔身体不舒服,去县里医院瞧了。姨陪着,回不来,我给您做饭。”
叶婆婆反应了一会儿,嘴里又开始骂起来:“果然是一家子的赔钱货!县里医院,那是他去得起的地方吗?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还敢身体不舒服!”
这么骂骂咧咧地,又走上了阁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这样的儿子!你!”
她看向林鹤:“现在家里头你做饭是不是?今天早饭午饭为什么不做,啊?你想饿死我?再敢饿着我一顿,我打死你个小杂种!”
林鹤捏紧了拳头,没吭声。
等叶婆婆回到阁楼的房间后,林鹤便准备去做饭。
但将粮食分装进瓦罐里头,回头取水的时候,才发现叶子香一直还站在原地没动弹。
她走到叶子香跟前,刚开口:“叶子,你进屋休息去吧,吃饭了我叫你。”
叶子香便很快地跑走了。
但走之前,林鹤看着了一眼,叶子香的眼睛里头似乎泪汪汪的。
是被叶婆婆吓着了吧?
林鹤心中想着,下一次叶婆婆再要口出恶言,自己至少要先把叶子香支开,不要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听到这些话。
-
晚饭林鹤煮了白米饭,就着家里剩下的咸菜,吃了一顿。
这顿饭吃得沉默,很快结束了。
林鹤吃完了饭,去洗碗。
叶子香默默烧好了洗漱的水。
两人洗漱完,到该睡觉时,外头的人家还大多亮着灯。
林鹤躺上竹板床,看向房中的“屏风”。
“屏风”对面,是今夜睡回了架子床的叶子香。
小孩子心思纯粹,所以喜欢也纯粹,讨厌也纯粹。
林鹤被叶子香喜欢的时候,叶子香做什么事都要黏着她。
所以现在被叶子香讨厌的时候,叶子香也就做什么事都不愿意和她一起了。
按说,林鹤该默默接受这一点。
但她闭上眼,脑中却有无数念头飞转,这些念头有记事起就伴着她的,也有近些日子才来的。
只是都一样,都叫她睡不着。
她静静地平躺着,直到听见“屏风”对面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轻轻喊了声:“叶子?”
那动静就停了。
但过不了一会儿,又开始了。
“叶子,你也睡不着么?”
仍然无人回应。
林鹤只好闭上眼,继续尝试入睡。
然而她始终睡不着,对面又出现好几次的动静彰显着,叶子香也睡不着。
许久之后,林鹤轻舒一口气,再度开口:“叶子?你睡了么?”
对面还是没有回应。
但这次,林鹤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了屏风对面,“偷偷”地挤上了叶子香的床。
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又片刻之后,叶子香的手和脚也开始不老实,扒拉上了林鹤的身体。
困意也渐渐袭上了林鹤的大脑。
-
次日一早,林鹤便早早苏醒,扒拉开叶子香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偷偷又离开了。
她做好了早饭放在锅里,自己吃过之后便往山上去,准备找些冬笋,以做储备。
一面找冬笋,她也一面在想。
现在叶家没有了叶福,又要养着一家子人,又要给叶福付医药费,说是坐吃山空都算说轻了。
如果没有一笔款项,能叫叶家人有进账——现在还有钱有粮的时候怕是没几天了,到时候不仅叶福保不住,叶子香也要被饿出事来。
她一面想,一面挖着冬笋。
最后日头近晌午,挖出半框冬笋的时候,总算想出个法子来。
她心中有些雀跃地下了山。
刚走到叶家后屋的时候,却就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大声道:“说了叫你不要和她玩吧,现在知道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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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偷爬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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