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直走左拐。”
“右拐。”
“左拐，我这导航这样显示的。”
“你导航有误。”
“高德地图诶。”
“你这个人，”周余声受不了了，“路痴吗？”
二十分钟前，秦郁再次耍赖拉着他不给走，说要了他U盘得补偿，弄得周余声很想当场把U盘还给他。
最后当然是没还，秦郁表示附近有家冰沙店特别火，非要带着他去。
结果两个人都是路痴，找了导航也没看到。
周余声觉得自己耐心快耗尽了。
脚底下的柏油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滚烫，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燥热的气息，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不舒服的痒意。
“秦郁，”他咬着后槽牙，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我们是不是又绕回刚才那个路口了？”
秦郁举着手机，屏幕上的高德地图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路线，可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便利店招牌，眼神有了片刻的闪躲：“应该……没有吧？可能是长得像。”
“像？”周余声往前几步，指着便利店门口那个掉了漆的摇摇车，“那你告诉我，哪个路口的摇摇车是缺了只耳朵的？”
秦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只粉色的小猪佩奇摇摇车少了只塑料耳朵，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填充物。
他干咳了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试图保持轻松：“这说明我们跟这个地方有缘嘛，说不定再往前面走走就到了。”
周余声闭了闭眼，试图把涌上来的烦躁压下去。
二十分钟前，他就该狠下心把那个U盘扔给秦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时秦郁拽着他的胳膊，说什么“就当是你拿了我东西的补偿，那家冰沙店真的超好吃，去晚了就要排队了”，他想着拿了人家东西总不好拒绝，就被这个人半拖半拽地拉到了这条陌生的街上。
然后两个路痴对着导航能走出一种迷宫的感觉。
一开始秦郁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来过一次，大概记得方向，结果走了没五分钟就开始对着路口发呆。
打开导航之后，一个说该左拐，一个说导航肯定错了该右拐，吵了半天折中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在原地转了三圈。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周余声的声音冷得很，“如果再找不到，我现在就回去。”
秦郁连忙点头：“肯定能找到，这次我跟着导航走，绝对不瞎指挥了。”
他重新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直走，然后右拐进巷子……对，就是这个巷子。”
周余声跟在他身后，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阳光透过两旁楼房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还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突然觉得很烦。
走了大概有五六分钟，秦郁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一亮，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店：“看！找到了！”
周余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巷子深处有一家小小的店面，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的招牌，上面写着“夏日冰屋”四个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卡通的冰沙图案。
店面不大，只有三四张桌子摆在外面，此刻倒是坐满了人，看来确实挺受欢迎。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但随即又被一股质问取代。
他转过身，看着秦郁，眉头紧锁：“你确定？为了找这么个藏在巷子里的店，我们绕了快一个小时？”
秦郁被他问得缩了缩脖子：“你可别小看这家店，虽然位置偏，但味道绝对一绝，好多人专门开车过来吃。”
店里的冷气很足，一进去就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店面小，但装修得很精致，墙上挂着一些手绘的插画，都是关于夏天和冰沙的，看起来很有童趣。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老板，正忙着制作冰沙，动作娴熟。
老板看到他们进来，笑着点了点头：“两位里面坐，还是打包？”
“里面坐。”秦郁抢先说道，然后拉着周余声走到里面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份菜单，周余声拿起来翻看。
菜单上的冰沙种类是真不少，旁边还配有图片，看起来确实挺诱人的。
秦郁看着他眉头紧锁、犹豫不决的样子，笑了起来：“你选个冰沙而已，怎么比做什么重大决定还难？”
周余声头也不抬：“我不吃太甜的。”
他看周余声还在对着菜单纠结，索性一把拿过菜单，看了两眼，然后朝着老板喊道：“来一份青提柚子冰沙，少冰少糖。”
周余声刚付完钱，听到这个组合，脸上写满了狐疑：“青提和柚子？这两个能搭在一起吗？你确定这能吃？”
在他看来，青提是甜的，柚子是酸的，而且还带着点苦味，这两种水果放在一起做冰沙，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面对他的三连问，秦郁却一脸自信：“你别不信，这可是他们家的招牌之一，好多人都点这个。青提的甜能中和柚子的酸，而且柚子的清香又能让青提不会太腻，搭配起来绝了。”
“你适合去推销。”
“……”
秦郁被堵得半天没说出话，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去看老板做冰沙。
吧台后的玻璃柜里摆着新鲜水果，青提饱满得像裹了层水光，柚子瓣剥得干干净净，果肉透着晶莹的浅黄，倒确实看着新鲜。
周余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
他经常来这边网吧，却很少在附近转。
巷子里的风带着点燥热，吹得门口的布帘晃晃悠悠，露出外面几张拼在一起的折叠桌。
有人举着冰沙杯笑闹，吸管戳破奶盖的声音混着蝉鸣飘进来，倒有几分夏天的样子。
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笔直，连指尖搭在桌沿的姿势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秦郁偷偷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发怵。
其实他刚才说“绝了”的时候多少带了点夸张，就是想让周余声别总皱着眉，可这人现在的样子，比没找到店的时候还让人捉摸不透。
他索性没话找话：“这家店开了三年了，我去年偶然路过吃过一次，当时觉得……”
“嗯。”周余声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视线都没动一下。
秦郁的话卡在半路，像被掐断的磁带。
他挠了挠头，又说：“刚才找路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靠谱？其实我平时方向感还行，就是今天……”
“嗯。”还是一样的回应，连声调都没起伏。
秦郁彻底没辙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板把青提和柚子倒进搅拌机，加了点碎冰和糖浆，机器嗡嗡转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比周余声的“嗯”还让人安心点。
没过多久，老板把冰沙端了上来。透明的玻璃碗里，冰沙堆得像座小山，表层铺着青提果肉和柚子粒，撒了层细细的椰蓉，看着确实清爽。
秦郁把碗往周余声面前推了推，没敢再说“绝了”，只小声说：“尝尝吧，少糖的，应该不腻。”
周余声垂眸看了看，没动勺子。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在冰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倒让那抹浅绿和鹅黄显得格外亮眼。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秦郁屏住呼吸盯着他的脸，连指尖都有点绷紧。
他看见周余声的喉结动了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脸上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
“怎么样？”秦郁忍不住问，声音都带了点试探。
周余声放下勺子，端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不怎么样。”
秦郁的心沉了沉，却又有点意料之中的释然。
他就知道，想让这人说句好话比登天还难。
他自己也舀了一勺尝了尝，青提的甜混着柚子的微酸，冰沙细腻得在舌尖化开来，明明挺好的味道，怎么到周余声嘴里就成了“不怎么样”？
“你这人，”秦郁咂咂嘴，“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周余声抬眼看他：“你再说一遍？”
秦郁立刻怂了，摆手笑道：“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嘛，很正常，很正常。”
周余声没接话，重新看向窗外。
巷口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车走过，车铃叮铃叮铃响，几个小孩追在后面跑。他的目光跟着那串铃声飘远，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沿，节奏慢悠悠的，像在数着什么。
秦郁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人有点像被晒化的冰，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内里早就悄悄软了点，只是不肯让人看出来。
他想起二十分钟前在路口，周余声虽然嘴上骂他路痴，却还是耐着性子跟着他绕圈，甚至在他差点被自行车撞到的时候，伸手拉了他一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拽进怀里。
秦郁忽然开口，“那个U盘……你到底要用多久？”
周余声的手指顿了一下，没回头：“怎么？着急要回去？”
“也不是，”秦郁抓了抓头发。
“知道了。”周余声淡淡道，“用完给你。”
“哦。”秦郁应了一声，“怎么还？”
“你猜。”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老板忙着招呼客人，搅拌机的声音此起彼伏。
秦郁看着周余声面前几乎没动的冰沙，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其实真的还行，”他没忍住又说，“你再尝尝？就一口。”
周余声：“你很吵。”
秦郁索性闭嘴不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周余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人明明都坐在这里陪他吃冰沙了，却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多待一秒都会少块肉似的。
他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
他拿起勺子，自己慢悠悠地吃起冰沙。冰沙化得有点快，碗边凝了圈水珠，顺着桌沿滴下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周余声偏过头问他：“几点了？”
秦郁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三点多了。怎么了？”
“该走了。”周余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秦郁也跟着站起来：“这就走？冰沙还没吃完呢。”
“打包。”周余声丢下一句，径直往门口走。
秦郁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碗里剩下的大半碗冰沙，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拿盒子打包，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店门，巷子里的风比刚才凉了点。
周余声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你走那么快干嘛？”秦郁问，“又没人追你。”
周余声没理他，拐出巷子，走上刚才绕了半天的那条街。
街上车水马龙，阳光晒得柏油路都在发烫，刚才找路时看见的那个缺了耳朵的摇摇车还在便利店门口，只是这会儿没人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周余声，”秦郁追上来，跟他并排走着，“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就因为找路的事？”
周余声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嘲讽：“我像那么闲的人？”
“不像。”秦郁老实回答，“但你刚才在店里，脸臭得像谁欠了你几百万。”
周余声没说话，脚步却慢了点。他走到一个公交站牌前停下，抬头看上面的线路。
秦郁也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坐公交回去？”
“嗯。”
“我送你吧，”秦郁说，“我骑车来的，就在前面存车处。”
“不用。”周余声干脆地拒绝。
“这么热的天，等公交多难受，”秦郁劝道，“我骑车带你，快得很。”
周余声转头看他，眉头又皱了起来：“秦郁，你到底想干嘛？”
秦郁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想干嘛？其实他也不知道。
就是想多跟周余声待一会儿，想看到他不是冰块脸的样子。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总想着这些。
“我……就是觉得，刚才找路让你受累了，送你回去赔个罪。”
周余声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的冰霜好像融化了一点，却又很快冻了回去。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不用。”
说完，他转身走向公交站的长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摆弄着，不再理秦郁。
秦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知道周余声性子冷，不爱跟人亲近，可他总觉得，这个人不是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
就像刚才在巷子里，他明明多看了两眼那个卖冰棍的老太太，眼神里分明有那么点松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长椅旁，在周余声旁边坐下，保持着一点距离。
公交站人不多，只有几个老人在等车。
风里飘着远处小吃摊的香味，还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倒有了点烟火气。
秦郁没再说话，也掏出手机假装看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周余声。
他看见周余声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速度很慢，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
他看见阳光落在周余声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那点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点。
“不是，”秦郁没忍住，又开了口，声音很轻，“那个青提柚子冰沙，真的那么难吃吗？”
周余声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闷闷地说：“还行。”
秦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余声侧头：“耳朵不好使？”
“没有，”秦郁连忙摆手，笑得更开心了，“我就是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嘛。”
周余声没理他，重新低下头看手机，嘴角却好像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午饭有话说】
郁：青提柚子冰沙？行，我记住了，下次再给你带。
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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