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狐狸本名叫胡朔。古月胡,屰月朔。
是个能化形的男狐狸。
单薄的衬衫掩不住他的背肌,分明的线条一路收束至紧窄的腰身,再向下延伸出笔直的大腿。仅是静立的背影,也似是一张拉满的弓。
好迷人的侧面和背影,可惜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胡朔局促地摸了摸额头和鼻子,又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嘴角,从下巴处揪下一点多余的面团。
“不错。”
展云颂点头通过,胡朔于是欢天喜地地施展法术,把这张面具固定,并起名叫“普通1号”,反面用红墨水勾出“司机”两个字,挂在墙上晾干。
斗转星移,这张寻常的脸被一次次套上、取下。它的额角被拇指蹭得发亮,边沿也豁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新补的面团盖住旧的,层层叠叠。一阵风穿过空寂的屋子,吹动了它。它轻轻地磕碰着墙壁,发出“笃、笃”的声响,不紧不慢,像是一颗不知疲惫的心在跳。
系统面板上,展云颂的属性节节攀升,行程成功率屡攀新高。
系统课程里塞满了公司曾付费购买过的所有训练内容,从乐器乐理、台词表情、舞蹈形体到舞台表演等等。训练可以直接在梦里实行,所以每个夜晚的睡眠时间她都拿来进修。
在意识深处的训练室里,时间以一当五地流淌。
她对着虚拟的镜头,将一句台词磨上千百遍,从字正腔圆,到磨出里头细微的情感纹路;她重复着一个个舞蹈动作,直到肌肉生出记忆,流畅得不需经过头脑;她校准着每一段音乐的节奏,从精准卡住节拍,到让呼吸与旋律同频共振;她调动着每一寸面部肌肉,从模仿悲喜的轮廓,到让泪滴滑落的时机与情绪的涌起完美同步。
好在她实在很耐得住枯燥,就当是玩一个不能skip的养成游戏。
闷头训练就是闭门造车,自然是不行的。即便是当初的金龙哥,本来也被安排去各个片场跑龙套,只是他看不起小角色,只想以“寰鸟太子”的名头强势出道,宁可窝在训练室里。
每个白天,她都前往横店做群演。最开始,她只是最沉默的背景板,穿梭于几十个悲欢离合的故事边缘,字面意义上的“从他们的全世界路过”。
现代偶像剧的餐厅。
她扮演的服务生,一遍遍地端着空托盘,从落地窗的光晕里横穿而过。镜头只会带走一个模糊的色块,好证明这家餐厅里有人服务。托盘是空的,她的注意力却盛得满满当当。男女主角在卡座里念着甜蜜的台词,她要精确计算步速,确保自己在第三句对白时,恰好走到那盆绿植的阴影下,成为男主求婚构图里一个无声的标点。
医疗剧的急诊室长廊。
她裹着染血道具服,瘫在移动担架上,扮演等待抢救的伤患。碘伏与人工血浆的气味绞在一起,轮子轧过地板的每一声响动都掐着秒表,主演白大褂下摆带风,一次又一次从她眼前掠过。导演要求给他生死时速的窒息感,那她这块“人形背景”必须连呼吸起伏都精确计算。
仙侠剧的缥缈天宫。
她身着素白纱衣,跟其他的几位“仙娥”一起,在女主身后站成一道背景。喷雾机喷出干冰,寒气从脚底往上钻。威亚师通过对讲机调整主演“飞天”时衣袂的飘逸角度,而她需要全程维持一个超凡脱俗的表情,身体也要像石雕一般稳定。
古装剧的深宫长廊。
她是一列垂首疾走的宫女中最末尾的一个。队伍要走出一种被规训的寂静,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男主的特写。她的余光瞥见摄影机在轨道上平滑地后退,像一只窥探的巨眼,于是将脖子弯成一个更恭顺的弧度。
年代剧的喧闹纺织车间。
她坐在一排老式纺织机前,扮演一个手脚麻利的女工。机器是道具,不会真的纺出线来,但她摇动纺锤的节奏却不能乱。高温射灯打在头顶,混合着做旧布料的粉尘,让人喉咙发干。女主在车间中央带着工友们激昂陈词,而她只是无数个埋首劳作的背影之一。她一边保持着机械的重复动作,一边留意现场收声杆的位置。
民国谍战剧的嘈杂火车站。
她被淹没在提箱挎篮的人潮里,扮演一个永远上不了火车的旅人。哨声、喊话声、蒸汽嘶鸣声充斥片场。男女主角在月台上演着离别,她需要的只是在镜头扫过的时候,给出一个仓皇回头的侧影。一遍又一遍,她在汹涌的人潮里被推来搡去,盘发散了,旗袍的扣子也被挤开了一颗,就好像真被那个时代的洪流碾过。
因为个子高挑,她还被缺人的剧组叫去演过战场上的士兵尸体。
展云颂躺在冰冷的、混杂着沙石和不知名污渍的泥地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镜头只会远远扫过,甚至可能最终被剪掉。但她依旧努力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连指尖的弧度都保持着死人该有的松弛。
她的身体是冰冷的“尸体”,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老戏骨与导演讨论台词时,每个气口的微妙处理;她的眼睛精准地剖析着执行导演如何调度场面和摄像机运动的轨迹。
拍毕,众人从地上爬起来,各个冻得牙关打颤。展云颂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身旁的年轻男人爬起来时踉跄。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低声道:
“小心,猛起会头晕。”
随即她从内衬里掏出几片暖宝宝,分给几位同样面色发青的“阵亡战友”。
“贴上暖和些。”她言简意赅,语气没有多热情,但别人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自然连声道谢。
在“体态”课程达到中级后,展云颂摆脱了绝大部分的站立背景戏,得以在咖啡店窗边扮演一个客人。
面前的咖啡杯是空的,她要随着主演一遍遍的NG,做出一次次精准的品尝、放下、抬眼、微笑。她同桌的群演女孩,趁着镜头拍不到的时候,低声絮叨着昨天试镜的失败,眼里燃着“总有一天会过关”的炽热火光。
说到激动处,女孩不小心碰响了杯子,引来执行导演一声不耐烦的呵斥。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展云颂拍拍她的手安抚,把那空咖啡杯转回原本镜头里的角度。
展云颂低声鼓励她,同时观察着另一桌,悄悄偷听着导演给男女主讲戏,琢磨甜宠剧的节奏和情绪。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处理某句台词,避免反复NG。
休息时,女孩凑过来,由衷地说:“展姐,跟你一起拍戏,心里特踏实!”
展云颂笑她,调侃道:“那以后试镜过了记得请我喝咖啡。”
带点婴儿肥的女孩郑重其事地点头。
通过中等考核的“舞蹈”课程,让她能在民国剧的舞会里,随着留声机的音乐轻轻摇晃。她年轻的舞伴紧张得手心出汗,一边小声道歉一边念叨,盼着镜头能扫到他的正脸。
展云颂提醒他控制表情,刻着不合时宜的渴望的脸蛋,只能得到咔嚓一刀。而她始终在关注光位的变化,主演们本就俊美俏丽的脸上添上光影的衬托,显得愈发吸睛。
一场夜戏拍到凌晨,突降暴雨,制片部分准备的雨衣根本抵挡不住。收工时,一群落汤鸡挤在简陋的棚下等车,又冷又饿。展云颂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保温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姜枣茶。
姜枣茶原本维持在她本人最适口的温度,但在这种天气里显然不够。她的手指轻敲桶壁,狐狸用法术帮她加温至滚烫。她在意识海里摸摸狐狸的头作为嘉奖。
“还好今天记得带上了,大家分了吧。”
单人桶的容量,要每人一杯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这种糟心天气,能一人匀上一口,心里已经是极其熨帖。一群同行者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夜风好像也没有那么冻人了。
在展云颂得到自己第一个需要开口说话的角色时,她的“台词”课已经学到了高级水平。
御花园的假山、荷花池旁的假山、小祠堂外的假山……她穿着质地粗糙、颜色鲜亮的宫女服,头皮被头饰勒得发紧。她垂首躬身,对着冰冷嶙峋的石头,一遍遍吐出那些以“听说”开头的句子。
台词干瘪,情报离奇。为了推动剧情,编剧也是不择手段。
实话实话,这显然是一部烂剧,但展云颂没有丝毫敷衍。于是这个小宫女每一次开口,都让那“听说”二字,带上恰到好处的情感:敬畏的、慌张的、卖弄的、得意的……导演眼前一亮,甚至破例给了她一个正面特写。
宫女戏份杀青的那天,展云颂脱下那身宫装,仔细叠好交还给服装师登记。几个一起“当差”的宫女、太监群演围过来。
“展姐,下次有戏,让群头还叫上咱们一起啊!”
“是啊,跟你搭戏顺溜!”
展云颂笑着应下,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她知道,在这偌大而现实的影视城,这些看似微末的情谊,远比那些虚物的承诺更加珍贵。他们是她观察这个行业的另一双眼睛,也是她扎根于现实土壤的根须。
当她独自走出横店影视城的大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年的光阴,上万个小时的系统苦修,数百个剧组的浮光掠影,此刻都沉淀在她的步履之间。她不再是最初只能扮演“背景板”到处路过的展云颂,那张名为“群演”的面具已被她彻底吸收,成为她自身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看向华灯初上的城市,眼神平静而笃定。
前路漫漫,但舞台的追光,即将为她而亮。
半个月后,她试镜通过,成功拿下B级校园剧《澄空时光》女三号陆书月一角,正式签约进组。
[猫头][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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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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