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谭轻忙完手上的所有事情已经日落西亭了,他终于赶到训练场接人,接到的却是一个满头大汗,浑身衣服不知道湿透了几次的小孩。
许溺坐在训练室门口的台阶上,看向踏月上空那枚硕大无比的玉轮,表情不知道怎么形容,像是在发呆。
谭轻走近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转过头来,眼睛发光的盯着他,像是一直等在这里无人照看的小猫。
被自己冒出来的形容有些惊异,他微微俯下身,一脚踩在最低一阶上,向许溺伸出手:“起来吧。”
谭轻不算费力地一拉,许溺有些单薄的身子便撞进他怀里,他把怀里的许溺扒拉站直:“学的怎么样?”
许溺仰头看着他:“还不错。”
谭轻于是听见这话慢悠悠道:“那验收一下今天的学习成果。”
训练室里带着热气,熏的许溺脸色发红,谭轻穿着更厚实的军装似乎一点儿热气也感受不到,他贴近了他的身体,语气平淡:“手抬高,肩膀和腰腹绷紧。”
许溺于是依言调整姿势,谭轻认真道:“你做流浪者的时候怎么对抗异兽异植的?”
许溺呆了一下,回过神不解的回应道:“跑啊。”
谭轻睨他一眼,一边纠正他的动作,一边说:“近身格斗的时候,最重要的三件事情你要记住了……”
“第一件事情,你要记得你随时随地都处在生命危险中。”
谭轻话音一落,立刻出手拍抓许溺的右肩,以一种几乎让人预料不及的过肩摔方式摔倒许溺并在眨眼的功夫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微微下压,皮肤下面就是大动脉。
许溺被这一下摔懵了,刀尖锋利咫尺之隔,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那目光扫过刀尖,才发现那是一把在普通不过的银色蝴蝶刀,许溺想,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谭轻收回刀尖,看着许溺倒在地上半天不起蹲下身,正准备开口说话,许溺却一下子起身,谭轻立刻闪开,要不然两人就得撞到头了。
许溺说:“再来。”
谭轻看着他湿透的衣服,总算是明白这小子怎么弄的了,不过,好胜心太强总不是什么坏事,他看着许溺燃起火焰的眼睛,手里的蝴蝶刀转的让人眼花缭乱,最后一下,刚好刀尖朝下,他说:“来吧。”
*
月上柳梢头,两个人才终于从训练室离开,洗完澡上床睡觉的时候,许溺已经困的睁不开眼,谭轻低头看他带着湿润水汽红扑扑的脸,笑了,不过那笑很短暂,很快又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许溺?”
许溺睁开眼看他,只感觉眼前有重重幻影,他还很小,精力耗尽累的闭眼就可以见周公,但是他还是努力看向谭轻。
谭轻看他实在是困,想了想,还是明天早上说吧,于是他对许溺说了晚安。
许溺倒在床上,强忍着困意也道了晚安。
谭轻于是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最终,拉上了窗帘。
许溺再一次从柔软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谭轻没有表明上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第二件事情,是谭轻真的闲不下来。
他看着那些潦草的字迹,谭轻让他自己每天都去训练室练习,而他要出门执行任务,一个星期后回来。
许溺只好等。
他想自己或许最擅长等待了,等到训练室几乎全天都是他的联系记录,等到孟归有些不可思议的说:“你的进步真快。”
他等的快要发霉了,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在第四天,他看见了曾经和谭轻一起的沈青司。
沈青司明显记得他,蹲下身去好让许溺俯视他,他还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听起来让人不怀好意:“你叫许溺是吗?”
许溺迟疑的点了一下头,他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青司冲他安抚的笑了笑,眼神明亮干净:“这样,三天后,你帮哥哥一个忙怎么样?”
许溺看着他的眼睛,又扫了一眼中央广场上几乎动工巨大的工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一个星期后,谭轻如约归来,跟着的勘测小队的其中一个姑娘似乎和他差不多大,向他搭话道:“谭上校,你的表彰仪式一定会很隆重吧。”
谭轻不知道的事情向来不爱夸大其词,如实回复对方,只听见姑娘羞涩又真诚地说:“感谢你的帮忙。”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谭轻回到踏月没有先回家,他想许溺这个时候应该在训练室,于是他径直去训练室找人。
门推开的时候许溺就一如既往的抱住了他,一个星期没看见他,许溺显得更加克制不住情绪,在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乱蹭,当然,谭轻没察觉到这其中带着的一点紧张。
许溺兴奋道:“哥哥。”
谭轻有些郁闷,这小孩,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很想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去,但是许溺手下柔软的头发丝让他最终把手放了上去,谭轻只是揉了揉,语调万年不变的说:“好了。”
照常验收学习成果,这一次,许溺在谭轻手里从原先的10秒变成了27秒,不过哪怕短短27秒也依旧让人难捱,许溺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谭轻,嘀咕道:“也没有太大差别啊。”
谭轻看他藏不住的心情,想了想解释道:“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我用的是巧力。”
“近身格斗术的第二件事情,要用你最大的力量攻击别人最薄弱的地方。”
他微微低头审视许溺:“你的弱点很多,而且,你总是使用蛮力,你应该要把力量都灌注到一个地方上去。”
“当然,如果没有注射TRE,这样或许要练习很久才能做到,短则三年,长则六年。”
许溺想想就头疼,他鼻尖带着细密的汗珠,对谭轻语气里的不易察觉的安抚感到有点沮丧,但他还要接着话题说下去:“那你呢哥哥?”
谭轻云淡风轻的将话题就此带过了:“走吧,回去了。”
许溺立刻道:“现在还不能走!”
谭轻表情有一瞬间的奇怪,他说:“为什么?”
许溺一下子没刹住车,现在大脑飞速运转最后镇定着为自己找补:“因为我还没练够。”
谭轻打量着他有些潮红的脸,摇头道:“你需要休息。”
许溺嘴硬道:“不休息。”
谭轻拿他没办法:“那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再学。”
许溺年纪还很小,他看着他清亮的瞳孔,心中思忖着刚刚的异常。
算起来,今天刚好就是表彰仪式。
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防御军部外人潮涌动,人声鼎沸看起来热闹极了。
许溺眼巴巴的看着他:“哥哥,我们去玩玩吧。”
谭轻心思一动:“好啊。”
离开防御军部,居民区的中央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片乌压压的人群,月凉如水,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小小的人造太阳,发出不一样的泛黄的光晕来,汇聚在中央广场上形成一片闪闪发光的星海,又像是美丽的聚光灯。
谭轻被许溺轻轻推了一把,等他转过身去,许溺已经消失不见,抬眸回望,拥挤的人群自发的让出来的一条熠熠发光的小路,谭轻有些哭笑不得,人造太阳的光晕里,露出或年轻,或年长的各色人脸,他们都用包含善意的目光看着他。
或许因为早有准备,他没有意想之外的夸张表情,但是谭轻思索片刻,还是努力笑了笑,让嘴角不经常出现的弧度带上了温和,紧张和属于19岁青年的一点孩子气。
大家说:“谭上校,恭喜呀。”
迎着人群铺陈的太阳小路,谭轻走到尽头,尽头处,张崇明带着一如既往的和蔼微笑。
谭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他面前,心头也仿佛被热气氤氲过,但他向来语言匮乏,他想了半天,也只是语气微扬:“很漂亮。”
张崇明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嗓音厚重:“礼物。”
心照不宣地,他们知道这礼物的特殊。
他送给每一年这一天的谭轻。
谭轻随即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很小的群星旗徽章,很简单,但胜在小巧,他把他挂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用浅色的玻璃珠似的眼睛看向张崇明,冲他敬了一个礼,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基地长。”
随后,在人群的欢呼声里,他小声补充道:“谢谢您。”
谢谢您,救下我。
谢谢您,给我崭新的生命。
谭轻无声的补充到,您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有小女孩高兴地说:“妈妈快看!”
随后,一眼望去的城墙之上,铺天盖地被放飞的银光蝶飞向苍穹之上翩翩振翅远去,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宛如美丽的月神,谭轻手被一只单薄但足够温暖的手牵住,许溺一本正经的邀功:“哥哥,里面有一些是我抓的。”
沈青司在人群里如鱼得水的凑过来:“大部分都是我的功劳。”
紧跟上来的秦随好脾气的说:“今晚的泄月奇观估计会伴随的狂欢晚到一整晚吧。”
沈青司笑的很狡黠:“人造太阳会彻夜明亮!”
遮天蔽日的银色细闪仿佛是盛大世界独一无二的火树银花,最后停在他们的肩头,谭轻掸飞一直银光蝶,听着万人欢呼起舞,有人在欢呼声里唱着飘渺的独特的曲调。
谭轻微微低头,看见许溺跟着这曲调轻哼,这首歌谭轻听过,踏月非常广为传唱的曲调,像是穿过荒野的风停在月光下,在美丽的歌声里,谭轻将意外准备好的东西递给许溺。
许溺呆了一下,看着那带着浅浅伤痕的掌心里躺着的小袋子:“哥哥?”
谭轻说:“一份小礼物。”
用小袋子装的东西很轻,但是隔着一层布有着淡淡的纹路凸起,许溺听见谭轻有些不自然的解释道:“出门的时候在外面发现的一块碎玉,我把它刻了字符,送你了。”
“……为什么送我?”许溺听见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谭轻瞧他一眼:“免得你天天都在找我。”
许溺没反应。
谭轻蹙眉,蹲下身去,只看见许溺软软的贴上来,埋在他脖子里不动,谭轻只当他小,僵硬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推开他,近乎温柔拍了拍他的背。
*
等谭轻休假结束的时候,许溺的近身格斗术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很聪明,尽管稚嫩,但足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一次在训练大厅,他在谭轻手中撑过了一分钟,谭轻尽管因为许溺的年纪和体力原因放了一点水,但他仍然对许溺刮目相看了。
“进步很大。”他顺膝向下在跪肋部之前收力起身,许溺顺势起来,被谭轻的夸赞感到开心,只是这开心很快就消失了,谭轻又要出门了。
但在出门之前,谭轻又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许溺看了一眼比他小半个头的小姑娘,目光紧紧锁在谭轻身上。
他冷冷的想,哥哥从外面捡孩子的毛病好像有点严重。
小女孩比他无赖,真是从头到尾黏着谭轻,因为地方不大,小姑娘跟这沈青司和张崇明住在一起,但他很黏谭轻。
趁谭轻训练的功夫,他试图跟这个小姑娘讲道理:“哥哥只会是我的。”
“离他远一点。”
章觅云瞪他一眼:“是我的。”
许溺于是用谭轻的蝴蝶刀吓他,这小姑娘吓的脸一白,竟然要哭出来了,他只好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
他们之间的相处谭轻不知道,他有很多事,其实很少呆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离开之前许溺憋了半晌,终于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哥哥,你会回来的对吧?”
谭轻反问:“你希望我回不来?”
“不要!”
许溺马上打断了他,像是听不得某些字眼,咬紧了齿关闷闷地:“一定要回来。”
谭轻向他保证:“一定。”
他说:“跟觅云好好相处,可以吗?”他也希望得到保证。
许溺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烦躁,他只能埋头在谭轻怀里吸取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谭轻一去就是三个月。
许溺的人生又恢复到平静如水昏昏度日的时候,没有谭轻,他就像是枯草断茎,听到孟归说要走,他从训练室里抬起头来。
“你不是新兵吗?”许溺不解。
孟归还是一样的温和,说话不紧不慢:“踏月的制度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新兵在完成所有综合测试之前可以自愿放弃加入防御军部。”
许溺:“可你考核很优秀。”
孟归摇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许溺听见他问:“你说世界是什么样的?”
【或者说,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许溺对这问题兴致缺缺,不过他脑海里浮现的高挑身影让他还是回复了孟归的疑问:“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无法读档的游戏。”
孟归似乎觉得他的比喻很有意思,“啊”了一声。
许溺不想再说话。
世界的阳光仿佛是通过放大镜照射进来的,蚂蚁们用血肉筑起的城墙堡垒,只要神稍稍变换一下放大镜的位置,就能造成更多的不幸,他们在其中团团乱转,除了让自己躲得更快一点,别无办法自救,因为他们不知道神命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促成。
孟归很快就离开消失不见,好像除了许溺也没人在意,许溺唯一能够聊天的只剩下章觅云一个小姑娘。
谭轻从交易市场上捡来的姑娘爱好单一,最喜欢做的就是收集人造太阳摆在屋子里。但或许是磁场不和,他们很难在同一个话题里和平交流,而以谭轻为中心的话题里他们幼稚的像是小学生。
直到面对着一屋子人造太阳简直无法下脚,许溺才终于忍无可忍揪出章觅云就把她从房间里带走,章觅云扑腾道:“放开我!!!”
许溺对付一个比他还小一点的姑娘绰绰有余,他把她牵出门,强硬的将章觅云带到训练室关起来:“把你的这些破烂玩意儿都收走,这时哥哥的房间。”
他无法忍受谭轻的屋子被章觅云搞的乱七八糟,脸色称得上是阴沉,和谭轻一起的秦随与沈青司并没有时间照顾他们,尤其是沈青司的工作,作为救援小队,偶尔见不着人影,照顾章觅云的担子被迫总是交付给许溺。
许溺想,哥哥的朋友似乎都不怎么靠谱。
他把章觅云按到凳子上坐好。
章觅云似乎天生对于军用器械感兴趣,在训练室里埋头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算是相安无事。
秦随偶尔也会过来照顾他们,但是许溺一直跟他不怎么亲近,比起沈青司而言。沈青司给许溺的印象不怎么多,许溺仅仅知道他是谭轻的朋友,他们都有着很相近的眼睛。
那天他照常带着章觅云出门,只听见轰隆隆的直升机停在防御军部调控塔附近的停机坪上,他远远望过去,发现踏月基地长带着沈青司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许溺当即呼吸一顿,神经末梢却兴奋的颤抖着,他于是带着章觅云几乎是狂奔而去,迫不及待想要第一眼就看见谭轻。
但是,走进了他才窥见张崇明和沈青司的脸色。
那表情说不上带着开心,就连沈青司一贯的笑脸也没了,带着淡淡的不情愿。
直升机稳稳停下后,从机舱里走出来一个身姿颇为曼妙的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与踏月灰扑扑的建筑不想符合的亮色衣裙,许溺看见张崇明拉了拉沈青司,随后走上前去跟少女搭话。
对方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只是这天真配合着她有些目中无人的表情增添了几分不喜。
张崇明内心无奈,只是表面上还是道:“你就是盈盈吧。”
他说:“这是我……”
沈青司立刻接话打断了张崇明的未尽之语:“你好,沈青司,踏月第三救援队副队长。”
张崇明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只是语气还算平稳:“后面几天他会带着你在踏月转转的。有什么不方便的,跟叔叔说。”
整个国际联盟里只有司徒慎能够这么不要脸了。
司徒盈哦了一声,有些随意等我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后看向了沈青司:“我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沈青司听见她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骄纵语气,有些压不住脾气,正想出言嘲讽一两句,只看见张崇明扫过来的眼神,忍了。
只是他明显语气冷淡:“跟我来。”
司徒盈皱了皱眉,但到底是在别人的地方,还是没多说什么,不然这种人在寒山早就被她爸处理了。
她说:“谭轻谭上校为什么不在?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见他。”
沈青司一板一眼,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只会回答问题的机器人:“不知道。”
“你们踏月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故意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青司乐了,语气仍然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话却不怎么好听:“寒山基地司徒盈大小姐,很难不知道。”
司徒盈觉得这个接待员简直毫无礼貌,她恨恨说:“你等着。”
沈青司眯了一下眼,语气真诚带着嘲讽:“好啊,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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