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溺很快在几天之后知道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不仅仅因为这位大小姐的身份背景,更因为她近乎夸张的行事风格。
因为她的无理要求,谭轻甚至比约定好的时间回来的要更早。
那天他一如往常的赶到沈青司的住所照顾章觅云,门从内往外打开,最先出现的是他有些锋冷的侧脸,随后侧过身来是许溺朝思暮想的眼睛。
许溺甚至呆滞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毫不客气的扑进了谭轻的怀里:“哥哥!”
谭轻被他扑的人差点往后酿跄了一下,随后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第一次感觉有些招架不住许溺的热情,只能有些僵硬道:“好了。”
许溺好一会儿才从谭轻怀里离开,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他对谭轻的想念几乎如野草一样愈演愈烈,因此毫不掩饰的抱住谭轻不放:“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在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谭轻将他的肩膀拍了拍,目光转回到客厅里坐着的沈青司,他顿了顿,说:“没什么。”
沈青司现在跟许溺可是熟的不行,语气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小溺啊,怎么平时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亏阿轻不在的时候……”
许溺不说话,沈青司目光幽怨,谭轻冷漠以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欺负他。”
沈青司讪讪笑了,义正言辞道:“谁欺负他了,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养的小孩儿,我绝对不会欺负的。”
许溺跟在谭轻身后,听着沈青司的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冷地垂下眼皮。
最好的朋友。
他对其中的某些字眼下意识感到不爽。
但哥哥很喜欢他。
他们确实也是沈青司自己口中,最好的朋友,在认识自己之前,在很久远很久远的谭轻的幼年里走到现在的朋友。
谭轻扬了一下下巴:“别扯开话题。”
说什么?
许溺坐在谭轻身边默默竖起了耳朵。
沈青司说:“我爸自己要在国际联盟装好人,拉上我给他接受这个烂摊子。”
谭轻淡淡说:“但你不应该当着他的面得罪司徒盈。”
谭轻思来想去,还是轻声说:“你知道他很辛苦。”
沈青司那双浅色的眸子暗了暗,这个时候,仿佛是被谭轻点了哑穴一样,他僵在原地不发一言,像个沉默不语的石质塑像。
许溺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只知道最后这场谈话以一种似乎不欢而散的方式告终,跟着谭轻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人造太阳的光只给了那个人奇妙的光影,谁也不知道沈青司在那一刻在想什么。
在许溺眼里,如果非要给他短短13年的人生里遇见的人分个类的话,他或许很难把沈青司和谭轻划为一类。
*
但许溺跟谭轻尚未好好相处片刻,那个最近在防御军部臭名昭著的大小姐司徒盈就已经找上了门。
许溺终于冷冷对着她说了第一句话:“滚。”
司徒盈无比嫌弃的盯着他,对着身边的下属说:“哪里来的小屁孩儿,你们踏月有什么收养流浪儿的风俗么?”
说完,她直接无视许溺在训练室里找寻着谭轻的身影,许溺手指悄无声息的攥紧:“哥哥不在这儿。”
司徒盈扫了他一眼,直接闯进训练室:“谭轻哥哥,你在吗?”
谭轻将最新的一发子弹打完,轻蹙了一下眉,但还是强调说:“司徒小姐,这里是训练室。”
司徒盈无所谓摆手,然后环住了谭轻的胳膊:“没关系的谭轻哥哥,你带我出去玩玩儿呗,我听说踏月晚上有银光蝶出没,还有泄月大瀑布呢,走嘛。”
谭轻立刻抽开了她换来的手,嗓音浸着凉气,客气又疏离:“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听见别人那么叫我,而且,请回。”
许溺看见那双手环上谭轻的时候,脑子里似乎有根线绷紧了,一瞬间,他几乎听见了自己攥拳时清脆的骨骼碰撞声。
那双手,很脏。
很碍眼。
司徒盈原本像继续攀附的手感受到不太正常的情绪波动,以为惹的谭轻生气了,只好作罢,还是说:“谭轻哥哥,走吧,明天晚上我们去看泄月瀑布,就你和我。”
谭轻耐心耗尽道:“请回。”
他还是用了请字。
司徒盈委屈的撇了撇嘴,走之前对着谭轻说:“我不管,明天晚上泄月瀑布那里,我等着你。”
等她踩着小高跟离去的时候,谭轻才凑到了许溺眼前。
许溺目光回神,只看见谭轻凑过来的脸,有点近,他好像甚至能看见谭轻左脸眼尾下方一点一条非常浅淡的擦伤愈合痕迹。
“哥哥,”许溺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喜欢她吗?”
谭轻做了一个不符合他情绪的动作--他抬手捏了一下许溺的脸,语气不冷不热:“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把她赶走?
许溺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口,显而易见的似乎所有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位寒山基地的大小姐,但大家似乎都为了某个不知名的原因而忍耐着。
谭轻看着他不解的语气,目光由浅变深,许溺从那眼睛里窥见了一丝痕迹。
谭轻湖水一样的目光里许溺看懂了他不欲详谈,甚至他大胆猜测了一下,或许哥哥自己也跟他一样,不理解上位者做出的决策。
事实上,很多时候谭轻都很难明白张崇明在做基地长的这些年里究竟靠什么决策和坚持,就像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一些人冲锋在前流血牺牲的时候,生活在圈内的却是司徒盈这样的享乐之人,张崇明为什么宁愿让沈青司和谭轻甚至整个防御军部迁就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大小姐也不愿在国际联盟会议上回绝这个无理的请求,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谭轻不知道。
但谭轻会无条件遵从。
因为是张崇明,也只能因为是张崇明。
许溺抱住谭轻的腰,试图从那皂角香气里平复心情,他有些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地想,哥哥他自己意识不到。
他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冷漠,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淡薄,他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和麻木。
谭轻只是很简单,简单到愿意在重获新生之后的所有时间里,无条件回馈那个将他从深潭里救起的中年男人。
第二天晚上,在轰隆隆的瀑布声和飞溅的水花里,司徒盈终于在整整三个小时后放弃了等待,她有些不甘心的跺了跺脚,想到什么,她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下属,扬起下巴:“那个讨厌鬼呢?”
下属是她从寒山带过来的,小声说:“小姐,那个沈青司好像是什么救援队的副队长,正准备出任务。”
司徒盈轻嗤一声,正准备说几句不痛快的话,忽然,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他在哪儿出任务?正好给他一个教训,戏弄戏弄他。”
下属有些为难:“小姐,这个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吧,万一……”
司徒盈瞪他一眼:“万一什么万一,叫你去做就行,废话那么多,早知道还是让我哥跟过来了……快点去打听啊蠢货。”
“小姐……”
司徒盈高声道:“你是找死?听不懂我说的话?”
下属只好领命去办,司徒盈又叫了几个他父亲为了在外保护自己的几个保镖:“随便去交易市场上组辆出任务的车,再买几个扎轮胎的钉子,还有飞镖。”
她想到沈青司的脸,脸上有些快意:“你等着。”
*
谭轻最初回到家的时候吃了一惊,本来冷冰冰的单人间一下子多出来很多东西,许溺在旁边板着脸解释道:“都是章觅云的东西。”
许溺觉得那个讨人厌的司徒盈说对了半句,哥哥才是那个喜欢在外面捡小孩儿的人,就他一个。
不过,章觅云也不算太烦。
谭轻看他纠结的表情觉得好笑,感觉几个月不见,许溺肉眼可见的长高了不少,尤其是近身格斗术也进步很大。
洗完澡刚躺上床就接到了张崇明的通讯。
“阿轻,睡了吗?”张崇明的语调温和。
谭轻说没有。
聊了几句闲话之后,张崇明说:“青司最近跟你见面了吗?”
谭轻凝神,听见张崇明说:“他的那只救援队明天要出任务了,顾及要一个多星期不回来。”
谭轻语调维扬:“您可以自己跟他通讯。”
一对经常闹矛盾的父子,谭轻总是要充当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沈青司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脾气,又倔又别扭。
张崇明总是在沈青司面前显得很严肃,或许在谭轻眼里,那严肃更多的像是无所适从或不知道如何相处,在4岁以前,沈青司依恋他的母亲,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父亲这样的存在,4岁以后,他得到的父爱也并不完整。
张崇明道:“你知道他总是不跟我说话。”他来防御军部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谭轻颤了颤眼睫:“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转告的呢?”
“没什么。”张崇明说。
谭轻从善如流:“好的,那您先忙。”他作势要挂断。
“你呀,”张崇明笑骂他,“我就是想说,让他早点回来,马上要是他的生日了。”
生日呀。
谭轻说好,最后挂断了通讯。
人造太阳的固定供能时间也刚好到头熄灭,被子的另一头,许溺带着水汽攥紧被窝里,一双眼睛在一半月光一半黑暗里有点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来,像是上好的黑曜石。
持续的安静笼罩了房间。
好一会儿,许溺才悄声说:“哥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谭轻在黑暗里的声音也很轻,带着月色朦胧的软意:“你也想过生日了吗?”
许溺向他靠近了一点:“我没有生日。”
他能感觉到谭轻停了一下,随后,一双温暖的臂膀环住了他,带着淡淡的香气,许溺听见谭轻很随意的说:“那就这么定了。”
“什……什么?”许溺听见自己呼吸停滞。
“等到了我遇见你的那一天日期,你就可以过生日了,怎么样?”
许溺感觉环住他的手收拢,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将他的落寞、失望、迷茫、不安全部都小心翼翼的收拢起来,用轻飘飘的语调珍藏。
许溺说好。
哥哥,如果那天真的是我的生日,那你一定是我收到过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
第二天一早,谭轻在关隘处等到了沈青司的车队。
沈青司穿的严严实实的防护面罩,避免被某些高危险型的污染毒素触及皮肤,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
谭轻跟他撞拳说:“等你回来,给你过生日。”
沈青司笑了:“别了,去年过的糟糕程度简直是一辈子的毕生难忘。”
谭轻说:“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够再创新高了。”
沈青司装模作样的踢他鞋尖,在防护面罩下的声音闷闷的,但还是带着笑:“记得帮我注意那位司徒盈大小姐,免得我爸又来骂我。”
谭轻:“他让我嘱咐你,早点回来。”
沈青司愣了愣,最终还是带着别扭道:“知道了,觅云还在我家呢,当然要回来了。”
谭轻扬了扬眉。
随着人造太阳亮起的第一束光,沈青司头也不回的坐上车离开,前往踏月120公里以外的红杉桉树带执行救援任务,信息显示那里似乎存在受伤的流浪者。
谭轻不觉得这趟旅行很危险。
沈青司进行过相似的成百的任务,没人觉得有什么危险。
但谭轻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就喜欢捉弄你,看你狼狈不堪痛苦无比的样子世界才似乎拥有亮丽的色彩。
许溺和章觅云、谭轻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百忙之中的秦随甚至做了一个用稀缺材料组成的小蛋糕,上面是沈青司喜欢吃的苹果块。
直到过了约定的时间谭轻还没有带着如约而至的沈青司推门而入的时候,一切在冥冥之中不好的预感都一一灵验。
大家都往关隘处跑。
许溺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不停往前挤,止不住的张望,下意识只想找到谭轻,冷风呼呼的灌进衣袖衣领里,踏月阴沉沉的天色、人造太阳的光晕、熙熙攘攘的人影……一切都消融在光线里,他挤过人群,在最中央看见了等待已久的谭轻。
这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在谭轻20岁的第四个月里,他被迫感受到了沈青司四岁时候的心情。
4岁的时候,浑身疲惫满眼血丝的张崇明牵着幼小的沈青司对着谭轻说:“阿轻,这是青司,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
谭轻没说好不好,只是他有些不解这从早哭到晚的鼻涕虫。
沈青司哭着说:“呜呜呜呜没有妈妈了。”
谭轻说:“有什么好哭的,我也没有,我还没有爸爸呢。”
沈青司被迫停止了哭嚎,同时他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自己伤心的时候也让别人伤心,于是他停止了哭泣。
谭轻说:“你怎么不哭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也和我一样难受。”
谭轻将目光从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血肉模糊的脸剥离开来,望向许溺的时候,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湖。
沈青司有一双和谭轻相近的眼,但他们又不尽相同,谭轻的眼睫轻颤时像是落雪的湖面结了冰;沈青司的眼睫抬起时像是太阳融化了霜冷的湖底。
他更温暖、更天真、带了一点小小的幼稚,也带了一点小小的烂漫。
章觅云直接大哭起来。
许溺牵起他的手,深怕自己呼吸都像惊扰了了他:“哥哥……”
谭轻的指尖都是冷的,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许溺却在周围人的议论声里感到寒意浸入肺腑。
有人说。
他们的车队在任务完毕返程后的路上被人扎破了轮胎,然后遇到了异生兽,于是队伍被冲散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找也找,最终在一群半残的躯体里,找到了这一个还算完好的,他是踏月基地外的流浪者,只是跟这个救援队的队长打过照面,当时他怀里护着一个小女孩,背面被啃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让他把他们带回踏月。
结果还没到,断了一条腿流血过多的沈青司感染而死,怀里的小女孩跳车失踪在红衫带里失去踪迹,偌大的一个世界,不知道她要怎么活。
那人说的绘声绘色,想要极力渲染那惊险而刺激的经历。
许溺却只能紧紧的攥着谭轻,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一点力量,让他实际上已经站到麻木的腿给一点支撑。
谭轻对那个流浪者说。
“你说,有人扎破了他们的轮胎?”他的声音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
流浪者哆嗦着哑了声。
许溺却从这个问句里猛的抬起了头,几乎是立刻道:“哥哥!”
谭轻缓缓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许溺明白了第三件事。
谭轻越平和,越冷静,越淡然,越镇定,越无所谓,他眼睛里深藏的汹涌就越沸腾,他的心里细细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静静的燃烧着,谁也想象不到其中翻腾的波浪有多么巨大。
人群之外,司徒盈暗暗骂了一句。
转身离开,她与匆匆赶过来的张崇明擦肩而过,惊异的看着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忽然就让司徒盈有些心慌。
她立刻跟司徒慎打了通讯。
“爸爸!”
“我想回来了,我想你了。”
她拖着受了伤的身体静静的蜷缩在红杉树下面,她孤零零的,显得那么幼小和无助。
她马上就要死了。
但她细细的呜咽声里,却不是为即将来临的死亡哭泣,而仅仅只是因为在生命弥留之际,她还拖累了别人。
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在防护面罩下的他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身体很热很热很热,静脉血管似乎都带着寸寸烧断的灼热。她控制不住的躺在地上轻轻抽搐,她意识恍惚的察觉到那是那枚注射在她身体里的TRE子弹在作祟。
静悄悄的树林里,仿佛有一只窥伺的眼睛阴冷的盯着她,看她遭受不住的满地打滚,连连哀嚎,声音听的让人不寒而栗。
最后,她甚至从逼人的灼热里恍惚看见了那个大哥哥在电光火石里将她从虎口带走时的侧脸。
血线崩开,她的泪水也一起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是我连累了你。
肺腑烧化的感觉终于姗姗袭来,她在意识模糊之前痛苦的想,原来TRE的副作用真的很难熬,在起效的那一刻她恍惚意识到那个时候为什么大哥哥抱着她要发抖。
因为真的很热啊。
在火炉里快融化了。
而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被别人救下来,最终还是只能在这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她在心里哀求。
神呀,求求你,救救我吧。
求求你,让这个世界变回来吧。
火红的纹路遍布全身,让皮肤呈现着诡异的烧红色,她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嘎吱。
是脚步踩过红杉的落叶声。
她用尽全力的看了一眼,瞳孔涣散。
我听见了,对方说。
………
【0015号注射新型TRE的第2个小时】
【观察结果:失败。】
【改进意见:提升纯度;基因适配度太低,宜寻找适配度更高的人物进行观察研究。】
【推荐人物:踏月-谭轻(五星)】
【反馈意见:批准通过,务必小心。】
【处理人:艾隆·伯德温】
有种一口气想写到结局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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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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