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日。
处于最严酷最纯真的火红太阳之下的坚固堡垒，常年高温酷暑，大部分人都只能居住在有调温设备控制之下的幕墙内，除了执行任务的清理小队和军官，几乎很难在基地内看到闲逛的年轻人。
但是这里并不沉闷，几乎大街小巷都贴着特殊材料制作的银光海报，海报内容千奇百怪，几乎都与各大清理小队、救援小队、探索小队有关，各种任务求助、成员招募随处可见。
其气氛之火热很符合国际联盟对其的印象，又有“永不落幕的太阳”之称。
由于高温和太阳光线影响，除了需要识别身份的防御军部军人和不惧烈日的，大部分普通民众和清理小队都披着斗篷，除了斗篷背后的图案代表着是哪只队伍，大家并不清楚斗篷下的人具体长什么样。
这简直就是为谭轻和许溺天然混入行日的好机会。
打晕了两个试图混进基地的流浪者，他们披上的斗篷恰好是基地内一只民间救援小队。
许溺看了一眼斗篷上的名字，若有所思：“曙光……”
他蹲下身，谭轻淡淡的站在旁边，往枪膛里上着释放酶子弹，只有一枚是高速释放酶，剩下是功用不大的低速释放酶子弹，他原本的那把枪是特制，但是现在只能将就。
许溺低下头看他：“哥哥，这两个流浪者怎么办？”
谭轻看着两人目光惊恐的看着他，垂下眼睫：“走吧。”
等两人走远。
其中一个捂着酸痛的脖子无比惊惧的问：“那……那是……”
另一个吞了吞口水。
“好像……不，不对……是谭轻，就是他！！”
那个导致整个踏月基地陷落的魔鬼！
＊
安德烈站在海报前，仔仔细细的审视着海报上对方冷淡的正脸，一旁不及他腰高的雨叙抱着一个素食包狂刨饭，一边含糊的看着他嘟囔：“你在看什么，安德烈？”
安德烈低头看他，络腮胡和彪壮的身躯让他在雨叙面前几乎成为一座山一样的人物。
“泽维尔和阿奇伯德还没回来吗？”
雨叙摇摇头：“不知道。”
他把目光转向海报上的通缉犯，放下素食包道：“他还长的挺好看。”
安德烈点头，但是对此感到有些可惜。
这位谭轻上校看起来很是年轻。
两人披着曙光的斗篷站在广场最中心的位置，而四周自觉留出一个真空圈，仿佛谁也不想搭理他们，做到讨人嫌这份上也算是一种人才。
雨叙眼珠一转，冲着走过来的两人疯狂招手：“这里这里！！！泽维尔、阿奇伯德！这儿！！”
两人走近，像是陌生人一样并不与雨叙说话，雨叙自讨没趣对着安德烈道：“我们能走了吗？”
安德烈对两人一贯的沉默作风并不在意，道：“再过一刻出发。”
雨叙纳闷道：“你在等什么？”
“今天有基地长的例行讲话。”安德烈说。
雨叙唏嘘：“哪有什么稀罕的，每月不都是那么些话，我感觉这位基地长自己都觉得无聊。”
安德烈没有接他的话，果然，十多分钟后，广场上的电波接受仪开始处理声音，最后过滤到单纯的人声。
冯霁的声音从接收仪里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各位每月例好，恭喜大家又努力活过了一个月。”
“本月基地内无特殊条例颁布，有关炎山带的沉眠火山动态预警可能会在本月发布，请前往炎山带执行任务的各清理小队于正午到达出示通行证许可，祝大家生存愉快。”
两声聒噪而刺耳的巨响后，广场上人头涌动，继续做着同样的事情。
安德烈道：“走吧各位，我们去炎山带。”
雨叙将帽檐往前拉，对着一旁站桩式的泽维尔和阿奇伯德嘀咕道：“是我的错觉吗？你们俩怎么感觉长高了不少。”
阿奇伯德摇头。
雨叙耸耸肩，追上安德烈的脚步。
＊
20分钟前。
许溺用抢来的一只中速释放酶与行日的交易商交换情报得到了关于这个民间清理小队曙光的消息。
曙光有四人，队长安德烈是传闻中臭名昭著的前一任基地长伊万的部下，新基地长上任以后他从防御军部请退离开自己组织了民间的救援小队。
雨叙、泽维尔和阿奇伯德则是他的队友，特殊一点的是，后面两位先天性失声失聪，因此若非没有雨叙和安德烈，只会被欺负。
但这个小队因为有安德烈而格外厉害，因此广为人知。昨天他们刚接下前往炎山带救援基因实验室云主任的任务。
有关云主任的描述却很少。
安德烈大步阔斧的上了装甲车，许溺在后面问：“哥哥，看来这个云主任基本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过。”
谭轻用气声嗯了一声，心下微沉。
云主任。
许溺说他面貌很年轻，甚至声音很熟悉，但是他基本没有出现在大家眼前过，为数不多的出现都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用护目镜和口罩。
他怕别人认出他吗？他跟张崇明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恐怕，只有炎山带会有答案了。
装甲车很快驶出关隘处，朝着炎山带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叙在打瞌睡，谭轻将目光放在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入目的一切皆是火红的，行日的城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红色异植，像极了他们在雨泽基地见到的菟丝花，但又有所不同，炎热的空气产生扭曲的波纹，在城墙上盛放着金黄色的细蕊。
炎山带说起来像是是山，实际上更倾向于一个沉沉睡去的巨型火山喷发口，被各种污染物栖居着，污染指数由于过高直接被化为一级感染区，每年都要定期清理才能竭力遏制污染扩散。
沿途的两个休息站在一片红色里雪白的发亮，驻守的军官见到这些民间清理小队无动于衷，让他们随意使用休息站内的一切设备。
戴上护目镜和手套战术靴，雨叙觉得今天的泽维尔和阿奇伯德实在是奇怪：“你们怎么不换？”
“阿奇伯德”摇摇头。
不想？懒得穿？不好意思？
雨叙怎么都想不通，转向“泽维尔”，对方真背对着自己仰头看着那颗巨大的火球，明明那颗火球看起来恶心的要命，凝视的久了还会有想吐的感觉，真不知道“泽维尔”怎么忽然感兴趣了。
连安德烈都看了他们一眼。
许溺觉得现在暴露实在是麻烦，于是比比划划的站到谭轻面前，从雨叙旁边拿起护目镜，背对着两人的实现给谭轻戴上，遮住了那显眼的桃花胎记。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许溺几乎已经与谭轻贴上鼻尖，呼吸交错里。
谭轻原本低头注视着许溺，现在却必须轻抬下巴看他。
也许这也是TRE的副作用带来的反应。
就只一瞬。
谭轻忽然凑上去，若即若离的轻吻住许溺的唇。
许溺收回的手停在半空，几乎差点想要脱口而出说话来。
但他最后还是强压了下去。
幽暗的眼睛注视着谭轻护目镜下似乎含笑的眼睛，最终还是无奈的撤了身。
如果不是在这里。
如果不是还有人。
许溺一定要做些什么，至少，绝对要惩罚一下谭轻的戏弄。
许溺背过身去，谭轻注视着他的背影，用舌尖舔了一下唇角。
靠近许溺时那一瞬间的余温似乎还残留着，很甜，像是吃过糖果一样。
刚刚，许溺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此动人，仿佛蕴含了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在里面，看的谭轻心头悸动不已。
很多次。
很多次他都能够找到那双眼睛。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谭轻走神的想，跟许溺相处，是跟张崇明、沈青司、章觅云相处不一样的感觉。
在许溺身边，他有时候会变得很不像自己。
不冷漠、不果断、不衡量、甚至有时候只是对视一眼就感到无名的心情愉悦。
如果这只是喜欢。
那许溺所说的爱又是什么样？
雨叙总觉得今天的“泽维尔”和“阿奇伯德”很奇怪，说不上来，总之，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总有一种旁人插也插不进去的感觉。
为了武器和补给充足，雨叙在自己的特质斗篷里装的沉甸甸的。
安德烈抓抓络腮胡，带着他们再次出发。
他们头顶上，军用直升机带着由程愿组成的两支清理小队一同前往炎山带。
程愿的气场让队员们没人敢说话，都缩在各自的座位上做鹌鹑。
＊
一个小时前。
控制中心总办公室。
“陈中校，您好，我是寻星基地负责人徐缓。”徐缓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对着面前这位女中校下了一个结论：脾气刚直、敏感人事。
程愿懒得打那些太极，开门见山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冯霁啧了一声，坐在椅子后面吊儿郎当的劝道：“干嘛这么大火气，坐下来好好说话嘛。”
程愿冷着脸坐下了。
徐缓道：“恳请程中校帮忙，我们寻星基地的郭教授与行日的云主任关系匪浅，挚友失踪，他极为悲郁，让我亲自来行日一趟无比找到云主任的下落。”
程愿讥讽道：“没想到云主任脸这么大，竟然劳烦基地长亲自出马。”
冯霁似笑非笑的看着程愿，明明并没有沟通，程愿却住了嘴，似乎在拼命克制，语气也改善了一点：“我可能帮不了您了。”
徐缓双手交握，语速并不快，像是时刻调整最适合对方的谈话进度。
“事实上，郭教授之所以让我亲自前来，实则也是有一项不情之请，有关云主任手中的TRE原材料，云主任曾向郭教授透露过其中的研究内容，郭教授很感兴趣，因此想让我来与行日协商，看看能否共同研究。”
“这第一项，当然是找到云主任。”
他将一份手写信函放在桌面上，又将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放在一起，助理打开，里面星河璀璨映入眼帘。
“这是20只高速释放酶的谢礼，如何？”
哇。
寻星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冯霁兴致勃勃的想，他不知道是真的想要接下这件委托，还只是单纯闲的没事凑热闹：“程愿，答应他呀！20只高速释放酶，行日可赚大了。”
徐缓微微收敛了神色。
助理站在一边，心中冷汗津津，不知道这位行日的基地长究竟是怎么回事，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贯被徐缓所厌恶。
故意冷淡冯霁，徐缓对着程愿道：“如何？”
这就是不容商量了。
程愿看着冯霁，冯霁则摆了摆手表示事不关己，最后，她点了一下头：“行，我帮你去找云主任，但是，最多2天，如果没有找到我会退出炎山带。”
冯霁适时插嘴道：“根据我们的观测显示，炎山带的沉眠火山或将有爆发的趋势，也许就在近日。”
徐缓有些讶异：“行日难道并不打算阻止紧急避险？如果火山喷发，可能对居民会有很大危险，导致恐慌……””
冯霁大笑起来，摸着寸头道：“徐缓基地长，有什么是比末世还更引起恐慌的吗？”
“昼夜颠倒，日月同天，那不是比火山喷发恐怖多了么？”
程愿一锤定音：“我们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
最热的正午当刻，他们总算是顺利到达了炎山带边缘。
一级感染区，从外部开始，土地就是焦黑的，地表的热度隔着军靴传到脚心，滚烫的不可思议。
出示通行证时，即将检查到“泽维尔”和“阿奇伯德”的时候，安德烈出声道，“中尉，我们是一起的。”
他拉下兜帽。
那张脸没人会不认识，中尉愣了一瞬，随后点头表示知道：“炎山带根据检测显示近日或有火山喷发现象，请各位做好充足准备，及时撤退。”
“为了捍卫人类生存权，请保重生命。”中尉一如既往的重复着。
谭轻因这句话怔然一瞬，目光在斗篷下晃动。
雨叙则夸张的向安德烈询问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一边走一边道：“意思是，人类前赴后继牺牲换来的生存权利无比珍重，不要盲目赴死和盲目撤退，做出的决定都要考虑生命的重量。”
雨叙晕了：“没听懂，什么是生存权，为什么要捍卫它……”
许溺凑过来低声问他怎么了。
谭轻摇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很少听见有人这样说过。
他忽然就想到了张崇明。
踏月陷落之前，张崇明让他来行日找云主任，却又对外以在云河带执行探索任务为由让他实际上脱离了踏月。
他对所有人都这样说，却只对谭轻秘密授予这项探索任务的内容。
谁也想不到这个探索任务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张崇明对他说。
“活下去。”
这句话似乎与这位中尉的话遥遥映照。
活下去。
这似乎才应该是捍卫人类生存权的最优解答。无数的流血牺牲、冲锋陷阵、舍身赴死、肝胆相照，无非都只是让亲近的人、陌生的人、敬仰的人、爱慕的人能够代替自己好好生活下去。
谭轻看向许溺，像是忽然就想通了一点答案。
“许溺？”他无声地动动嘴唇。
许溺弯起眼看他。
谭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发现，正如自己活着是许溺用TRE生不如死的折磨换来的，他就与任何安居一隅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些无法抵抗末世的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并不能仅仅只是用对于基地的利害来衡量，至少，至少他们其中的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着，对于那些舍身忘死的人，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
他太一眼障目。
也过于冷漠自负了。
但是，他对此感到疑惑不解，这种名为爱的力量究竟真的有这么强大吗？这仅仅只是爱吗？一个从未相交的陌生人，或许也保护了自己？这没有所谓爱的基础，究竟又是依靠的什么？
沈青司的死，并未保护到张崇明，这并不死得其所。
那他是为了什么？
谭轻还未找到答案。
安德烈道：“我们分成两路如何？”
“这是一个近乎标准的圆形火山口，我们一队向东一队向西，向上搜索2天在山顶汇合，如果没有找到云主任就返回，如何？”
雨叙道：“我赞同，安德烈，我要和你一起。”
谭轻和许溺当然没意见。
安德烈飞快的扫了一眼谭轻，然后说：“根据对于云主任的有限信息，他大概黑色头发，跟‘泽维尔’身高相近，随身携带一把喷射枪和一个银色箱子，至于他要找的TRE原材料，基地不没有告诉我们，因此可以留意，但不要贪多。”
谭轻两人往东，安德烈两人往西。
就在他们头顶上方，程愿佩戴好调温设备和武器，跳伞降落到不过距离谭轻两公里的地方，往上开始找人。
许溺的耳朵里，这些直升机的桨叶声像是嗡嗡不停的蚊子，因此表情不虞。
但是还没走几步，许溺忽然踉跄了一步。
许溺暗道糟糕。
谭轻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许溺？！”。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许溺几乎凄厉的出声：“哥哥，别靠近我！”
谭轻马上要到的脚步一顿。
就这迟疑的一秒，许溺眼睛已经变成了纯正的金色，身上火红的纹路颜色加深，竟然是有变黑的趋势。
下一秒，他以几乎万钧的握力将谭轻推到了地上，谭轻听见手臂脱臼的声响。
许溺也听见了。
他呼吸声忽然变得非常急促，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正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发疯似的，谭轻搞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只能高喝道：“放开我，许溺！”
下一秒，许溺俯下身，像一头捕猎的猛兽一样，毫不留情地咬上谭轻的脖子！
许溺（委屈的地蹲在地上画圈圈）：哥哥拒绝我。
谭轻：......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话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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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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