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鸢今天上午去领离婚证,程序挺简单,她只呆了十分钟。
可这短暂的十分钟里,她见证了三对夫妻的离婚场景。
有人相互沉默不说话,只机械地听从工作人员的指示签字;
有人在前台剑拔弩张,恶言相向;
有人一直求饶,看着对方边哭边誊写离婚协议......
而乔知鸢,换上新衣,画了一个好看的淡妆,表情疏离冷静,仿佛事不关己,没人能看出她是来离婚的。
只有她知道,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她缓缓走出民政局,开车驶离,车转而开上高架,悬在道旁的路灯,像被人一下点了开关,齐整整地突然亮了起来。
乔知鸢透过车窗看到此景,看了眼副驾驶包里的离婚证。心想,这段灰暗终于过去,是时候开启新生活了。
至于新生活该是什么样?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幼儿园老师刚打来电话说纽扣生病了,她看见手机里老师传来女儿的视频。小女孩通红的脸,哭着喊妈妈,她心头一紧。
“哎哟,纽扣妈妈!你终于来了!”乔知鸢一踏进幼儿园教室的门槛,班主任小余老师就冲出来,又返折回去把纽扣抱出来。
四岁的纽扣,一张雪白的小脸嘟起樱桃小嘴,好像在抱怨妈妈来太晚了。可爱的蘑菇头发型,几根碎发被汗沾湿了黏在了脑门上。她见到乔知鸢伸手就喊妈妈抱。
小余老师说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一直喊着肚子疼,但也没有拉肚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乔知鸢摸摸孩子的头,没有发烧,只说着我带孩子先回去,便匆匆走了。
孩子一路上很乖巧,不哭不闹,只把头轻轻靠在乔知鸢的背上。
刚到家,孩子已经睡着了,乔知鸢把人放到床上,静静看着这张熟睡的脸。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离婚证,相片里的她抿着嘴微笑,当时在想什么呢?她甚至对比过婚纱照里的样子,看不出太多异样,却又感觉很多东西变了,也许是眼神。
有人说,女孩子不能经历太多,因为会写进眼睛里。
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抬眼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今天看到爸爸了吗?”
乔知鸢的心头涌起一阵心疼,她并未向纽扣提过,孩子却什么都明白。
“纽扣乖,爸爸他过几天就来看你。”乔知鸢牵起孩子的小手,问“你肚子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它是一下一下疼的。”纽扣摆起一个安慰妈妈的笑容。
乔知鸢想起外婆总说中医调理脾胃很有效,那就趁今天工作日有时间带孩子去看看吧。
她很快在网上浏览起中医,“御安堂”好评一片:
“御安堂的消化内科真绝,孩子胃口好很多。”
“认准御安堂,医生态度和蔼可亲,技术精湛!”
“不仅可以抓药,还能推拿!小儿推拿一绝!”
.......
乔知鸢赶紧点进网站挂号,一号难求的小儿内科挂号,她竟然捡漏到了最后一个,也许是真的要来好运了吧,乔知鸢长舒一口气。
御安堂作为国家承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御安传统中药文化”的传承主体,据说已有百年历史,机构分布广泛,覆盖月港市多个区域。乔知鸢绕了半座城,直接到了总部院区。
之前只是听说御安堂的规模,当真到了目的地,乔知鸢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古朴的院区,其实已经是一个完善的现代制药企业,除了门诊、病房,药房,还能看到院区内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通往一座博物馆。
乔知鸢取了号,牵着孩子的手慢慢上扶梯。
医院里人络绎不绝,耳旁都是嗡嗡嗡的人声,但这里有股淡淡的中药香弥漫,很好闻,让人心情平和下来。
“305,305。”乔知鸢签到后,看了眼挂号单,嘴里喃喃着诊室名字。
看了眼叫号屏幕,差不多最后几个号子了,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乔知鸢安抚女儿,说要给她再讲一遍昨天读的绘本故事。
两人坐在等候区嘻嘻笑笑,如果不是在这里,也许路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已经是位妈妈了,母女感情很好,让人羡慕。
不知等了多久,乔知鸢听到广播反复叫着女儿的名字,她唰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
“纽扣,到我们了!”乔知鸢弯下腰来,轻轻摸摸孩子的头,像在提醒孩子别害怕。
推开305房间的门,她直接愣住了。
一张白色办公桌,两位年轻女孩看似是实习生,坐在一侧。
桌上立着一台显示屏,有个男人从屏幕背后缓缓抬眼。
那双眼睛里躺着一弯荡漾的水波,柔和得发亮。
乔知鸢做梦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程...程松庭!”她的脑海仿佛被一道火线划过,心中不断浮现这个快要忘却的名字。
多年没见了,程松庭。
甚至一时都记不清过去几年了。
许知语下意识握紧身旁孩子的手。
程松庭戴着口罩,静静坐着,披着白大褂的他,单手扶着桌上一只透明的水杯,显得成熟很多。
年轻女孩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工作,接着手指自己电脑里一份抽血报告询问程松庭。
看见病人来了,她们又突然停下了。
乔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带着孩子逃离,又想既然来了,要不还是假装不认识吧,毕竟他戴着口罩,认不出来很正常。
程松庭与她四目交接,那双柔和的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
“哪里不舒服?”他伸手拿过病历,语气淡淡地。
不记得我了吗?乔知鸢的内心很矛盾,一面想逃离,一面竟有点遗憾他认不出自己。
乔知鸢强装镇定把孩子抱上凳子坐好,声音怯怯地,像在发抖。
“医生,孩子...她经常一阵阵肚子疼。”
程松庭仿佛没有听到,卷起桌上一只小枕头,示意给孩子把脉。
乔知鸢两眼盯着他白大褂上贴着的名牌:程松庭,内科主任医生。
他已经是主任医生了,还是硕士生导师,面前的两位实习生就是他的学生吧。
“妈妈!”纽扣转头喊她,乔知鸢有些慌张地从木然中回神,两只手把孩子的衣服往上拢一拢,握着她细细的上胳膊。
难以适应的一片安静,乔知鸢自己都难以想象她当时的表情,是惶恐?是尴尬?总之一定很复杂,她发觉后背有股冷意,正细密地渗透开来,像墨点散开。
小女孩好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她看见程松庭那双眼睛,小嘴抿了一下。
程松庭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孩子的脉搏,眉头微蹙,转而看向乔知鸢的脸。
“先做个B超看下吧!”
程松庭开了单子,请身边的护士带孩子到身后的B超室做检查。
“谢谢!”乔知鸢领了单子,走到检查室门口,神情有些焦躁。
程松庭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是模糊的。
“好久不见。”
虽说“好久不见”,可这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丝冷漠。
该怎么说呢?假装没听到?乔知鸢!你不是要当不认识吗?她的脑袋又一阵嗡嗡响。
乔知鸢没有回头。
“乔乔。”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到了。
这个名字,私密到近乎只有他俩知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乔乔”的?
他们曾在一起两年,只有在那些无比亲密的时刻,他唤这个名字,声音里有无限柔情。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乔知鸢缓缓转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从没想过他们会再重逢。
她想起2017年夏,一个早有预备的台风天,但风骤然翻卷,乌云崩塌,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与程松庭说完分手,大雨轰然坠下,她的眼泪也跟着流淌。
她后悔自己买了一把透明的伞,路人都会看见她的表情。
而程松庭呢,是否还在怪罪她的绝情,至少现在的他,看起来过得很好。
年纪轻轻就是主任医师,墙上挂着诸多感谢的锦旗,书架里还有几座奖杯。面前的他比记忆中的他还好看许多,低低的声音像暗河,不动声色......有的是女孩子喜欢他吧,乔知鸢,你在期待什么呢?
检查室的医生递出来一张B超报告,一时间,三人的手都牢牢扯住了这张纸,场面十分紧张,一时间让人好奇这是哪位重要人物的信息。
反倒是乔知鸢第一个放开了手,拥住了刚刚跑过来的纽扣。
重回诊室座位,程松庭开始问问题。
“孩子几岁了?”
“平常都吃什么?”
“是自己在家做吗?
“孩子爸爸在哪?”
甚至到“妈妈在哪里工作?”
“住在哪里?”
“夫妻感情怎么样?”
.......
事无巨细,听起来很有必要,好像又无关紧要。
漫长严苛到以为是经历一场面试,乔知鸢回答得小心翼翼,但决口不提自己已离婚的事实。
“没必要,没必要。”乔知鸢对自己说。
程松庭看着面前的两人,孩子仿佛和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清秀漂亮。
乔知鸢比他印象里瘦了很多,他注意到她细长的脖颈后侧一颗淡淡的痣,一股难言的熟悉感。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眼神难辨:“当年说不适合结婚的人,是你吧?没想到。”
乔知鸢嘴唇微微歙动,想为自己辩解,可又从哪里说起呢?
见她没有反应,面前的男人冷脸继续道:“看来是我眼光不好,没能让你有今天这副贤惠模样。”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乔知鸢近乎要哭了,眼睛红红的,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从里间走出来的小护士沈青青,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又瞧见这沉默的气氛,悠悠地去开门。
门外最后几位病人已经失去了耐心,见门一开,都跨了进来,瞧瞧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松庭严肃地抬头对外面的人说:“请到外面等下。”
一阵零碎而不均匀地踏地声,门咿呀又虚掩上了。
其实两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程松庭开了方子,只说按时吃药。
乔知鸢接过缴费单,火速站起来带着孩子走人。
程松庭好似非常疲惫,揉了揉眉头,低头看见她还有一张西药单开了没拿走,站起来走向门外。
乔知鸢早已不知去向。
“跑得真快。”程松庭自嘲地笑。
门外的病人再一次涌进诊室,还有个老阿姨冲上前来问:“程医生,不好意思,能不能加个号呀!”
沈青青立刻礼貌地上前回绝:“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不能再加号了。周五您早点来,可以给您加。”
乔知鸢签了煎药的单子,正准备离开医院,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唯一的包袋忘在了诊室。
她想起刚才的场景,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来了。市区这么多中医院、中药馆,好的医生也有很多吧,不一定非要来这里。
她知道程松庭出生于医学世家,一路读医学院直博。她瞥见大厅一幕硕大的玻璃幕墙,挂着几张照片,“程祈年-程松庭,师承父业,温病学派继承人......”
这御安堂是程松庭家里的产业?
她一咬牙,想着先让小护士帮忙拿一下包吧,于是又返回上楼。
不知怎么回事,楼上房间里并没有人。一块布帘遮住了几个人影,传来几位小护士稀稀疏疏的八卦声音。
“刚才那个是程医生前女友啊!”
“天啊,他原来有过女朋友,你就别幻想了。”
“那个女人脸色也变了,两个人之间肯定有故事。”
“可见他不是没感情的人啊……那是不是也代表还有机会?”
“都有小孩了?这关系不简单吧。”
........
乔知鸢拎起包,悄悄关门出去。
她与程松庭还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年少的一些羁绊,都是不成熟的过往。
有多爱呢,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也没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桥段,只有些非常细密的心情,柔软、酸涩,沉痛,虐心全凭想象,是青春岁月夸大了那些疼痛。
她手里紧紧牵着纽扣的手,一路低着头疾走,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鼓点。
“妈妈!”纽扣大喊,原来她差点撞上了别人。
抬头一看,程松庭背着光站着,手里晃着她遗漏的西药单,笑容带着几分打趣,忽明忽暗,仿佛专等她的窘迫。
他说:“你在躲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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