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程松庭已经八年了,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乔知鸢都无法忘记分开的那个暑假。
她在央美读了一年油画系,勤勤恳恳上课,业余创作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
绘画艺术学院的院长赵旭红非常赏识她,推荐她去美国跟着著名油画家Mark Roth学油画,还说要帮她申请奖学金。
这是乔知鸢的梦想。
她从小独自跟着母亲生活,她想母亲可能不愿意她离开家,没想到母亲拿出了压箱子的钱,还有父亲留下的一些存款,全力支持她出国。
六月,乔知鸢收到了美国学校的offer。
程松庭在京大学医,偶尔和她聊起过也想去美国,但更多时候语焉不详。
或许是还没想清楚未来的路,他总说:“给我一点时间。”
上了大学,他们已身处两地,每天只能借着电话维系彼此的温度。如今,她要去的地方更远了——远到她不敢去想,这份爱还能撑多久。
几个夜晚,她在辗转反侧中反复挣扎,最终还是狠下心,开口对他说了分手。
她从宿舍搬完行李,走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第一次觉得心里空荡荡。
她回家,躺在家里的小床上,细数着飞往美国的日子。
会在半夜突然醒过来,然后看看手机,想他有没有打电话。
在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看不到熟悉的号码会失落。
会在那些日常和他联系如今没有的时刻,突然嚎啕大哭。
会在吃饭、看电视、刷牙等一切平静时刻,无声地落泪。
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自虐,明明心里一万个不舍得。发小萧潇说她是个“铁人”,也许是吧,她自认自己是个理智的女孩,就像后来的结婚生子,看起来都是令人艳羡的选择,可最终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乔知鸢小心地给纽扣喂饭,小女孩嘴角沾着饭粒,捧场地笑,眼睛弯成一条细线。
“好吃好吃!”
她觉得纽扣是上天送她的礼物,即使后来她经历过那么多不堪、痛苦,也从没想过离开女儿,她想这一辈子,只需要和女儿生活在一起就够了。
这样联想的未来生活,不知为何竟然与她的母亲惊人的相似。
她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父亲,父亲是记忆里的一个符号,而纽扣也与父亲疏远了。
日子如常,很快过去了大半月,乔知鸢与程松庭仿佛从未重见,一切归于平静。
近期,她为了带孩子方便,在家附近的画室做老师,不仅教小朋友画画,还指导高中生考试。
她很受欢迎,一堆学生围着等着她指点,有时她会帮忙画一阵,一幅作品到她手里总能重现生机。
那天,学生们正在惊呼乔老师的点睛之笔,手边的电话急促地响了。
乔知鸢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随手按了挂断。
可这电话不死心地频频响。
“喂....”她最后无奈接起。
“.......”对方一阵沉默,直觉让她头皮发麻。
是程松庭吗?
在他们分开的八年里,乔知鸢早已换了一切联系方式,只有在美国一次受人诈骗无助时,在电话亭给他打过电话,打了电话也不敢出声,陷在静默里,任凭想念疯长,他一定不知道吧!
而此刻,程松庭打了三个电话,本以准备做好无人接听的准备,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乔知鸢看着通话上不断记录的时间,一秒两秒,明明是累加,在她心里却像倒计时,什么时候会断了呢,她没有抱希望,也许下一秒他就挂了吧。
他先开口:“你女儿的病不用复诊了吗?药是有疗程的。”
乔知鸢早已计划不去御和堂看了,总能找到其他好医生吧。
她说:“不用了,已经好了。”
“我清楚她的情况,明天小孩不用来,我已经给她挂了明天11点的号,你记得来看。”
“程松庭,真的不用了。”乔知鸢语气坚决。
“爽约医院可要记失信记录。”
说完程松庭就挂了电话,语气里,容不下一点拒绝,都不给她一个考虑的机会。
什么人啊这是,印象里他不是这种人啊,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联系方式的?他到底想怎么样?不会真为了别人的孩子?乔知鸢有点生气,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去找他看病,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去了。
第二天,她按时来到了诊室。
不知怎的,今天的病人特别多,程松庭又看得很慢,她在候诊处等待了很久,叫的号子也不过两三个。
她有些不放心,跟着前面的病人,探头探脑地想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程松庭一眼就认出了他,转头向身旁的小护士叮咛了几句。
“乔小姐,程医生喊你进去。”
乔知鸢心想不会让她提前看诊吧,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眼神一路沿着脚尖,可她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看。
果然几位小护士看到了她,里头还有沈青青,眼神颇有意味。
“怎么又是这个女的。”
“前两天听说张院长的女儿在追程医生,和这个女的看起来风格有点像的。”
“谁说的,一点都不像,还是张院长女儿好看多了。”
......
乔知鸢都听见了,心里一直盘旋那句“她比她好看”,到底是程松庭,有的是漂亮女孩追求他。而她呢,也不至于难看吧,她看到自己的脸映在黑漆漆的手机屏幕里,皱了皱眉。
程松庭把她安排到里间坐下,剩下的什么都没说。
她在里面,看到了他看诊的很多细节。
他好似给人很大的心理能量,气场强大。
一位身患肾病多年的阿姨激动地说:“程医生多亏你啊,看到你,我的病已经好了2/3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温柔有耐心,把西医病拆解成中医术语,一点点剖析。
乔知鸢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程松庭的工作。
他戴上了一副眼镜,认真地低头写病历,口罩下的他,眉骨立体,哪怕只见半张脸,也能想象出轮廓的锋利,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格外的清朗。
越是遮掩,越让人忍不住去想象口罩下的模样。
没有任何人进出房间打扰她,倒是沈青青在门口转悠过几次,只为确认她的存在。她听着细碎的人声,不知等了多久,扶着头,渐渐阖上了眼。
醒来时,沈青青正抱着盒饭敲门,很难得的一脸殷勤:“乔小姐,你醒啦!”
乔知鸢抱着包,还有点迷蒙,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站起来就往外走。
程松庭正在整理电脑上的资料,见到她来了,抬头说:“坐吧。”
他很快开了新的药单,并告知她具体的服用方法,像对待每一个来这里的病人,尽心负责。
乔知鸢看着他摘下了口罩,转身脱下白大褂,这背影令人恍惚。他肩背挺直,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在灯光下泛着柔柔微光,清爽的发型,还有些少年气在身上。
他轻抿嘴唇说:“一起吃饭。”
乔知鸢手指反复折着一张纸的边角,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不用了,程医生。”
这人为什么总说“不用”,他有这么可怕吗?
“饭总还是要吃,我是医生,你想来我这里一直看病吗?”他转身,把她往外轻轻一推,一起踏出了门外。
“药还没拿......” 她跟在身后,弱弱地回复。
“我会叫药房煎好寄给你。”
乔知鸢上了车,车里一阵沉默,一路想着该怎么和程松庭聊天,该说些什么呢?有人说,人的细胞七年换一次,而他们八年未见了,她对于他来说,完全可以是陌生人。
但乔知鸢是一个坐出租车都不爱聊天的人,多数时候插着耳机装睡,尽量避免沟通。
巧了,程松庭更寡言少语,他们曾经是怎么恋爱上的呢?她不忍回忆。
穿越拥堵的车流,驶进了一段静谧的小路,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藏在老城深处的庭院,一座百年古树在庭院中间遮蔽天光,此刻并未开花,但茶香氤氲,足够把人从喧嚣中抽离。
他们靠窗而坐,菜品上桌,摆盘精致,有色有味。乔知鸢惊讶地发现,席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程松庭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她面前,问:“什么时候结婚的?”
“很久以前。”乔知鸢回复,她不愿回想这段婚姻,什么时候结婚不重要,她这场破败的婚姻已经结束了,唯一让她感念的是那个已经四岁的女儿。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程松庭仿佛闲着没事,脱口而出。
“股市分析师。” 她答。
程松庭没有想到,面前这个面容清雅的学艺术女孩,会和一个搞金融的人结婚,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世界,他对乔知鸢的了解还是少了,或许她早已变成另外一个人。
程松庭饶有兴致的开始调侃,眼神透着促狭: “有空见见....认识一下,哪里来的金融大佬?”
乔知鸢咽下一口梅子排骨,哑声道:“不过,我已经离婚了。”
语气冷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程松庭愕然地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
是什么让他跟一个已婚带娃的女人吃饭,还问她这些问题,明明是他想看这么多年离开他她有多幸福,好让他真正死心。可是现在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像是开玩笑的,轻松吊起了他的心。
他问:“那现在呢?”
她不解:“什么现在?”
“你单身吗?”他与她对视,表情严肃。
乔知鸢想起沈青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程医生何故关心我,你是单身吗?”
程松庭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冷笑,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总能给他来点出其不意。
“是我先问你。” 他抬眼,一手举杯喝了口面前的铁观音,预备和她把话题好好纠缠下去。
“这是我的**,程医生给病人看病也要了解这些吗?更何况,现在我的孩子才是你的病人。”
她只想快速结束话题,与程松庭,难道还期待有其他的未来吗?她已是纽扣的妈妈了。
程松庭没有想到面前的女人说话还是这么绝情,是她!那个过去的她!虽然她已经换了新的发型,与过去不甚相似,可是他认得这个骨子里的她,一贯的清高冷漠。
可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她,让他魂牵梦萦,他分明读得懂她的,还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还想再问他为什么要离婚,他还想再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关于她的一切都让他发狂。
曾经拨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邮件,都石沉大海,他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再遇见。
可是他也不敢再问了,怕再徒增伤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两人就这样静坐在餐桌的两边,没有人再继续说话。
午间餐厅客人稀少,他们的沉默,反倒勾起服务员的好奇。外人看来,倒像是一对闹矛盾的小情侣。
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乔知鸢想,他们连朋友也不算吧。
程松庭只管自顾自给她夹菜,她就默默地吃,就这样静静地吃完了一餐饭。
离开此地,正是烈日当头的下午两点,乔知鸢这几天连着上课,吃完饭就有些困意袭来,但在程松庭的车里她不敢睡,强撑着眼皮,抱着包,像一个乖巧地被人接送回家的学生。
“谢谢你今天的饭。”乔知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总归要感谢的吧,于是先打破沉默。
“谢我什么?”程松庭眼神注视着前方,像是真没听到。
乔知鸢顿了顿说:“谢谢你给我孩子看病。”
程松庭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我想之后我们不来了。”乔知鸢边说边看着他开车的侧脸。
男人露出疑惑地神情,半晌,在路遇红灯的刹那,猛地停了,车子发出沉闷的滋啦声。
他说:“乔知鸢,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答:“没有怕你....”
外面下起了太阳雨,雨幕在阳光下泛着白亮的光,像一层蒸腾的水雾。雨点密密麻麻砸在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雨刷一下一下掠过玻璃,车内却静地出奇。
两人似乎都愣住了,只听到后面不断有人按喇叭,才警觉已绿灯,该前行了。
程松庭询问她住哪,她报了一个地址。
一路静默地开到目的地,乔知鸢快要下车了,她想淋几步雨进去,刚解下安全带,去开车门。
程松庭抢先一步,半个身子侧过来,关上了车门。
他整个人凑过来,肩膀快要贴上她的胸,清亮的眼神蒙着一层水雾。
“乔知鸢,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句废话,不早已被证实了吗?程松庭内心失落又感慨,可还是想亲口听到她说。
乔知鸢若有似无地点头,她不敢有什么奢望,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快要动摇她的所有防备。
程松庭静静看着,忽然笑起来,他平日不爱笑,可嘴角的那枚梨涡一笑就微微荡开,像雨点拂过湖面。
他期待她说出什么,可对方沉默了两秒,就火速顶着手包关门走人,留下程松庭看着她钻进雨中的仓皇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口。
乔知鸢上楼,心还悬着,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信息进来了。
“如果你还需要我,把我的号码存一下吧。”
乔知鸢怔怔看着这条短信,八年了,两人音讯全无,怎么就突然联系上了,好似从前尘往事中撕开一道缝隙,不知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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