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妈呀……我的头……我的头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正在甩干的滚筒洗衣机里……” 林木森瘫在沙发上，脸色发白，嘴唇甚至有点发紫，刚才拍照时的生龙活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被高原反应精准打击后的惨状。
他虚弱地哼哼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
简瑜奏放下平板，毫不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哦，看来唐古拉山口不打算给你这个‘灵魂需要重塑’的人特殊优待。”
他起身，从旁边一个标识清晰的医药包里利落地翻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血氧仪，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抓起林木森的手腕夹上。
“嘀”的一声，数值显示：血氧饱和度82%，心率115。
“恭喜你，正式加入高原反应体验营。”简瑜奏把读数亮给他看，“让你提前喝红景天，当耳旁风。让你别瞎蹦跶，非不信。”
“我……我怎么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厉害……”林木森气若游丝，连反驳都显得有气无力，“感觉……喘不上气……心脏要跳出来了……”
“废话，海拔五千多米，空气里的氧气含量只有平原的一半不到。”
简瑜奏把他刚才象征性吸了两口的氧气吸管重新塞进他嘴里，“含着，深呼吸，慢一点。你这还算轻的，没吐算你走运。”
他又倒了杯温水，拿出葡萄糖粉冲了浓浓一杯，递到林木森嘴边：“喝掉。补充能量。”
林木森此刻无比听话，含着氧气管，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得发齁的葡萄糖水，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简瑜奏，像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
简瑜奏看着他这副样子，到底没再继续毒舌。
他调暗了房间的灯光，又把窗边的遮光帘拉上一半，减少外部刺激。“躺着，别乱动，适应一会儿就好了。睡不着也闭目养神。”
安顿好病号，简瑜奏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平板，但目光却久久没有聚焦在屏幕上。
窗外，壮丽的景色依旧在流动，夕阳开始给远方的雪峰镀上金红色的光芒，云层被渲染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瑰丽无比。
可惜，唯一的观众此刻正蔫在一旁无福消受。
列车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用汉语和藏语交替播报着即将经过的景点和注意事项，提醒乘客注意高原反应。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林木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列车车轮碾过铁轨有节奏的“哐当”声。
“小鱼……”不知过了多久，林木森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嗯？”
“……谢谢啊。”林木森的声音闷闷的，从氧气管后面传出来。
简瑜奏挑了挑眉，有点意外：“谢什么？谢我骂你？”
“不是……就是……谢谢你陪我来。”
林木森闭着眼睛，声音依旧虚弱，但听起来清醒了不少，“我知道我挺烦人的……失个恋就搞得天塌地陷，还总来骚扰你……”
简瑜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有问题。”
林木森继续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可能就是你说的……缺爱？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喜欢一个人？每次一开始都觉得特别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可好像……总是哪里不对，最后就……搞砸了。”
他顿了顿，吸了口氧气，声音里带上了点困惑和迷茫：“她们都说我对她们太好了，好得不真实，像在演戏……可我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啊……我只是想让人开心，想被喜欢……这也有错吗？”
简瑜奏沉默了片刻，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酥油茶喝了一口。
高原的黄昏来得特别慢，金色的余晖透过另一半没拉上的窗帘，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
“林木森，”他开口，声音难得的没有夹杂嘲讽，“你对人好，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种‘好’，有时候更像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表演？包下海岛，请米其林主厨，清空购物车……这些是很厉害，很花钱，但然后呢？”
林木森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你了解她们真正想要什么吗？你知道那个喜欢看日出的女孩，其实对海鲜过敏，所以在海岛上她根本没吃好吗？你知道那个让你请主厨的女孩，其实当时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加班饿，更希望你陪她吃顿普通的夜宵聊聊天的吗？”
简瑜奏的语气很平静，却像细针一样扎人，“你只是在用你认为‘好’的方式去砸钱，却没有真正花心思去‘看’她们。分手了，你哭得那么伤心，但你哭的到底是被否定的付出，还是那个被分手的自己？”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了林木森一直试图忽略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简瑜奏说的每一件事，似乎都隐约对应着某次分手时对方欲言又止的抱怨。
他愣在那里，连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似乎都暂时被遗忘了。
“我……”他哑口无言。
“行了，现在别想了，你本来脑子就缺氧。”简瑜奏打断了他的卡壳，把话题拉了回来，“先把你这破身体顾好。不然别说洗涤心灵，你直接就在这被天葬了。”
林木森：“……”
刚有点深刻的苗头，又被这毒舌一脚踩灭。
但他心里却因为简瑜奏那番话，乱糟糟地搅动起来，比高反带来的眩晕更让人不适。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高原。
窗外是一片极致的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零星灯火提示着这片土地的广阔与寂寥。
星空逐渐清晰起来，由于海拔高、空气稀薄，这里的星星格外密集明亮，仿佛黑丝绒上撒满了碎钻，银河清晰可见，横亘天际，壮美得令人窒息。
林木森的高原反应在吸氧和药物作用下缓解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蔫，但至少能坐起来欣赏窗外的星空了。
他再次被大自然的神奇震撼，举着相机想拍，却发现很难拍出肉眼所见万分之一的震撼。
“太美了……”他喃喃道，“小鱼，你看那颗星！好亮！”
“那是金星，也叫启明星。”
简瑜奏靠在窗边，也望着星空，“在这种地方看星星，确实感觉不一样。”
“感觉烦恼都变小了。”林木森轻声说。
“嗯，因为宇宙太大了。”
简瑜奏应道，“你那点失恋的事儿，跟这比起来，屁都不算。”
林木森：“……你能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
“不能，怕你感动哭了，眼泪结冰。”
简瑜奏毫不留情。
这时，列车员敲响了包厢门，送来了晚餐。
即使是火车上的餐食，在观景套房的规格下也显得格外精致：热气腾腾的牦牛肉炖萝卜，清淡的高原菌菇汤，软糯的糌粑，还有两份用料扎实的酸奶。
食欲恢复了一些的林木森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称赞：“这牦牛肉绝了！比我在五星级酒店吃的还好吃！”
“饿了你三天，白馒头你也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简瑜奏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不过味道确实不错，原料好。”
吃完饭，林木森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又开始活泛起来，拉着简瑜奏研究第二天抵达拉萨后的行程。
“我们到了先去酒店放下东西，然后就直奔布达拉宫怎么样？我预约了门票！”
“你预约了？”
简瑜奏表示怀疑，“布达拉宫门票需要提前很久实名预约，你用谁的身份证？”
“你的啊！”林木森理直气壮，“我上次拿你身份证买的游戏卡带还没到货，顺手就预约了！”
简瑜奏：“……林木森，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林木森完全没听出反话，兴致勃勃地翻着手机里的收藏夹，“然后我们去八廓街喝甜茶！拍藏服写真！哦对了，还有那家网红餐厅，玛吉阿米！据说仓央嘉措和他的情人约会的地方！哎小鱼，你说我会不会也在那里遇到我的……”
“打住。”
简瑜奏及时掐灭了他的桃花幻想，“你遇到骗子的概率比较大。还有，刚到拉萨第一天不能太兴奋，不能洗澡，不能剧烈运动，需要适应环境。所以，布达拉宫可以，八廓街逛逛也行，但别想着一口气全搞定，给我慢、慢、来。”
林木森垮下脸：“啊？不能洗澡？” “想因为洗澡感冒引发肺水肿，然后光荣地成为西藏医疗系统的一个统计数据，你就尽管洗。”
简瑜奏语气平淡，内容却极具威慑力。
林木森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洗了不洗了！我适应！我慢慢适应！”
夜深了，高原的寒气透过车窗渗透进来。简瑜奏打开了房间的供氧设备，确保空气含氧量维持在舒适水平。
林木森躺在舒适的床上，看着窗外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星河，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困意。
白天的兴奋、高反的折磨、还有简瑜奏那些戳心窝子的话，都让他的大脑疲惫不堪。
“小鱼……”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又干嘛？”已经躺下的简瑜奏声音里带着睡意。
“……没事，就叫叫你。”
林木森的声音越来越小，“晚安……”
简瑜奏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晚安，傻子。别半夜缺氧哭爹喊娘。”
很快，隔壁床就传来了林木森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简瑜奏却一时没有睡着。
他听着列车行进的声音，看着窗外流淌的星河，思绪有些飘远。
他想起高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本来计划好的国外旅行，却因为放心不下这个隔三差五就失恋发疯的发小而一推再推。
最后，变成了这场看似荒唐实则必要的西藏之旅。
林木森这个人，傻白甜，恋爱脑，人傻钱多还经常犯二，但心眼不坏，对朋友更是掏心掏肺。
简瑜奏嘴上嫌弃得要命，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份友谊的重量。
他只是希望这个家伙能真的长大一点，别再在感情里跌得头破血流。
“洗涤心灵？”
简瑜奏看着星空，低声自语，“但愿吧……至少，能让你这浆糊脑子清醒点。”
他不知道的是，旁边熟睡的林木森，在梦里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或许梦见了那些分手的前女友，或许梦见了简瑜奏那些尖锐的问题，又或许，只是梦见了这片纯净星空下，一个全新的开始。
列车依旧向着拉萨方向，稳健地行驶在“世界屋脊”之上，承载着两个少年截然不同的心思，驶向那片神秘而虔诚的土地。
窗外的星河无声闪烁，见证着这一切。
第二天上午，经过一夜的休整，林木森终于基本适应了高原环境，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当列车广播告知即将抵达拉萨站时，他几乎是贴着车窗，眼巴巴地寻找着布达拉宫的踪影。
“看到了！小鱼！我看到布达拉宫了！”
林木森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指着远方。
简瑜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远处红山之上，一座巍峨的宫殿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红白相间的宫墙，金顶闪耀，层层叠叠，依山垒砌，气势磅礴，与他在无数图片和视频中看到的景象重叠，但亲眼所见的震撼，远非二维图像所能比拟。那是一种沉淀了千年历史、信仰与文化的庄严和神圣。
列车缓缓驶入拉萨站。站台建筑也充满了浓郁的藏式风格。
一下车，高原特有的强烈阳光和干燥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们。
虽然呼吸间仍能感觉到空气的稀薄，但比起唐古拉山口那时已经好了太多。
早有预约好的越野车在站外等候。
穿着藏式服装的司机师傅献上洁白的哈达，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着“扎西德勒”，欢迎他们的到来。
坐上舒适的车，穿过拉萨市区。
街道两旁是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的建筑，随处可见穿着藏袍摇着转经筒的信徒，神色虔诚而平和。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酥油茶和藏香的味道。
林木森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惊叹。
简瑜奏则相对平静，但目光也始终流连在窗外这座独特的城市风貌上。
酒店是简瑜奏提前订好的顶级度假酒店，位于市中心但环境幽静，房间窗户就能远眺布达拉宫。
办好入住，简瑜奏严格贯彻“慢适应”原则，强制林木森在房间休息了一小时，补充水分，确认他没有任何不适后，才在林木森第N次催促下，终于出门，前往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布达拉宫。
站在布达拉宫广场，仰望着那巨大、雄伟、神圣的宫殿，需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金顶。
白云仿佛就在宫顶漂浮。
林木森安静了下来，收起了平时那副跳脱的样子，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种肃穆的神情。
他被这种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
“走吧，”简瑜奏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看看。”
攀登布达拉宫的石阶是对体力的又一次考验。
他们走得很慢，沿着之字形的台阶一步步向上。
身边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还有许多磕长头、转经筒前来的藏族同胞，眼神坚定而虔诚。
宫内殿宇森列，布局复杂，壁画、灵塔、经书、佛像……无不散发着浓厚的历史和宗教气息。
酥油灯长明，空气中弥漫着酥油和古老木材混合的味道。
昏暗的光线下，佛像低垂的眼睑仿佛俯视着众生，给人一种心灵上的宁静和压迫感。
林木森看得格外认真，甚至租了一个讲解器，仔细听着每一个殿堂的故事。
他偶尔会小声问简瑜奏一些关于藏传佛教的问题，简瑜奏则根据自己看过的资料，言简意赅地解答几句。
在最高的平台上，俯瞰整个拉萨城，远处是连绵的群山，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
微风拂过，经幡猎猎作响。
林木森靠着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简瑜奏问。
“说不上来，”林木森摇摇头，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清明，“就是觉得……心里好像……没那么堵了。那些烦心事，在这儿，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简瑜奏看着他，没有嘲笑，只是淡淡地说：“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之一吧。跳出你那个整天哭哭啼啼的环境，看看更大的世界。”
林木森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辽阔而纯净的天地。
林木森和简瑜奏的关系其实不止发小那么简单啊，你们可以猜测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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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去看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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