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布达拉宫下来，两人沿着宫墙外的转经道慢慢走着。
身边是络绎不绝的信徒，摇动着一个个金色的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步履坚定而虔诚。
经筒旋转发出“嗡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轻微嗡鸣，与脚步声、低语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氛围。
“我们也转转吧？”林木森小声提议，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模仿的渴望。
简瑜奏没反对：“随你。记得顺时针走。”
林木森学着藏族同胞的样子，笨拙地用手拨动路边一个挨着一个的转经筒。
铜制的经筒被无数双手磨得光滑锃亮，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反射着温暖的光泽。
他一开始还有些嬉闹，但走着走着，在那种肃穆而持续的氛围感染下，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跟着人流向前，听着经筒转动的声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旋转的韵律。
简瑜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难得安静专注的侧脸，心里微微一动。
也许这趟旅行，真的能让他沉淀点什么。
转完经，已是下午时分。
阳光依旧猛烈，但气温开始有所下降。
“接下来去哪儿？八廓街？”林木森恢复了些活力，掏出手机准备导航。
“嗯，去逛逛，找个地方喝甜茶。”
简瑜奏点头，“不过别抱太大希望，那边现在游客很多，跟你想象中仓央嘉措时代的浪漫情怀可能不太一样。”
“知道啦知道啦，体验风土人情嘛！”林木森挥挥手，显然没太把简瑜奏的预防针放在心上。
八廓街果然人流如织。
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磕长头的信徒、售卖各式纪念品的商铺、穿着藏袍摇着转经筒的老人……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但也难免有些商业化的气息。
林木森对两旁贩卖的绿松石、蜜蜡、天珠、藏刀充满了兴趣，几乎每个摊位都要凑上去看看，拿起这个摸摸那个。
“小鱼，你看这个天珠怎么样？说是至纯九眼！”
“假的，机器压的。真的你只会在拍卖行见到，就上次去的海街那次拍卖好像就有，你还不感兴趣来着。”
“那这把藏刀呢？好酷！”
“你带不回去，过不了安检。而且开刃了，你打算用来削苹果还是切牦牛肉？”
“呃……那这个转经筒呢？小的，当纪念品。”
“……行吧，这个可以。砍价，照三分之一砍。”
简瑜奏跟在他身后，像个无情的打假机器和购物顾问，及时扑灭林木森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消费冲动。
最终，林木森只买了一个小小的铜制转经筒和几条便宜的羊毛围巾，悻悻作罢。
“哎呀，什么都骗不了你。”林木森嘟囔。
“是你太好骗。”
简瑜奏毫不客气，“走了，去找甜茶馆。”
他们没去那些网红店，而是拐进了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找到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藏式茶馆。
门脸不大，里面光线有些昏暗，摆放着简单的木质桌椅，坐满了本地人和一些看起来像老驴的游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茶和甜茶的香甜味道。
两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林木森好奇地四处张望，看着隔壁桌的藏族老人熟练地将糌粑碗舔得干干净净。
“两位，喝点什么？”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老板娘过来招呼。
“一壶甜茶。”简瑜奏用普通话说道，又补充，“再要两份炸土豆。”
“好嘞！”
甜茶很快送上来，是用那种传统的银色大暖壶装着的。
简瑜奏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茶色橙红，奶香和茶香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
林木森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哇！好喝！甜而不腻，很香！”
和他平时喝的那些奶茶完全不同，是一种更质朴更直接的香甜。
简瑜奏也喝了一口，点点头：“嗯，还可以。”
炸土豆也很快端上来，金黄酥脆，撒了简单的辣椒面和盐，香气诱人。
爬了半天布达拉宫，两人都饿了，就着甜茶，很快把一盘土豆消灭干净。
坐在角落里，听着周围听不懂的藏语闲聊，喝着热乎乎的甜茶，林木森之前因为商业化街区而产生的一点小失望渐渐消散了。
他感觉到一种市井的、真实的拉萨生活气息。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林木森咬着吸管，看着窗外走过的一队磕长头的信徒，他们的额头上有着厚厚的茧，“感觉很……真实。有热闹的游客区，也有这样安静喝茶的小巷子，还有……”
他指了指那些信徒，“他们心里好像有特别坚定东西。”
简瑜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难得啊，林大少开始思考形而上的东西了。”
“喂！我也是会思考的好吗！”林木森抗议，但语气并不激烈，“就是觉得……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坚持？风里雨里，一步一步，磕那么长的头。”
“信仰。”
简瑜奏言简意赅，“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让人忽略□□的痛苦，专注于内心的目标。”
林木森若有所思：“信仰……那我信仰什么？”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只信仰‘爱情’，但还总失败。”
简瑜奏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慢慢找吧。也许找不到具体的‘什么’，但能找到让自己内心平静的方式也行。”
在茶馆消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光，出来时阳光已经变得柔和。
他们沿着八廓街随意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昭寺广场。
夕阳的金光洒在大昭寺的金顶上，辉煌夺目。
寺前青石地板被无数信徒和游客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和寺庙的影子，还有许多虔诚磕长头的人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比布达拉宫广场更让林木森感到震撼。
那是一种近乎原始的、专注到极致的虔诚。
起伏的身影，合十的双手，触地的额头，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他彻底安静下来，站在广场边缘，看了很久很久。
简瑜奏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陪他站着。
直到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天色暗了下来。
“走吧，”简瑜奏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回酒店休息了。明天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纳木错或者羊卓雍措，看看圣湖。”
回酒店的路上，林木森异常沉默，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所见所感中。
到了酒店房间，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布达拉宫，忽然开口：“小鱼，我今天好像有点明白你昨天在火车上说的话了。”
“什么话？”简瑜奏正在检查明天要用的相机设备。
“就是……我可能真的只是在表演。”
林木森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看到那些磕长头的人，他们心里有特别确定、特别真诚的东西，所以他们能那么坚持。而我……我对那些女孩子好，可能只是想得到回应，想证明自己是被爱的。一旦得不到，我就觉得天塌了，觉得付出都喂了狗……但其实，付出不就是自己愿意才付出的吗？怎么能要求别人必须按你期望的方式回报呢？”
简瑜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
高原的夜空清澈，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林木森显得有些迷茫却异常认真的侧脸。
“可以啊，”简瑜奏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真正的赞赏，“海拔三千多米确实有助于打通你的任督二脉，居然能自己想通到这一步。”
林木森苦笑了一下：“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就是觉得……自己以前挺幼稚的，也挺自私的。用钱砸出来的好，确实挺肤浅的。”
“认识到是第一步。”简瑜奏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下次喜欢一个人，试着先别想着清空购物车或者包海岛。先听听她说什么，看看她需要什么。有时候，陪伴和理解比什么都重要。”
“嗯……”林木森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谢谢你，小鱼。真的。你真好。”
“少肉麻。”
简瑜奏嫌弃地摆摆手，“赶紧洗澡——哦不对，不能洗。擦擦睡觉，明天要早起。”
林木森：“……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吗？”
简瑜奏：“这是实用主义。还有，记得吸氧，虽然你适应了，但晚上空气更稀薄。”
当晚，林木森睡得很沉。
没有再做关于前女友或者自我怀疑的梦，梦里只有湛蓝的天空、辽阔的湖泊、旋转的经筒和那些坚定而虔诚的身影。
第二天，他们包的车一早就等在酒店楼下。
目的地是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措。
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上行，窗外是壮丽的雅鲁藏布江河谷和连绵的雪山。
随着海拔不断提升，林木森又稍微感到了一些气短，但比火车上那次好多了，他乖乖地含着简瑜奏给的葡萄糖片。
当车子翻过岗巴拉山口时，一片难以置信的蓝色瞬间撞入眼帘。
羊卓雍措像一条巨大的、光滑无比的蓝丝带，蜿蜒盘旋在群山之间。
湖水的颜色是一种无法用言语精确描述的蓝，深邃、纯净、变幻莫测，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呈现出从蒂芙尼蓝到孔雀蓝再到深邃靛蓝的层次，与远方的雪山、蔚蓝的天空交相辉映，美得如同仙境，不似人间。
“我的天……”林木森张大了嘴巴，所有的形容词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简瑜奏也被这极致的自然之美震撼了，他拿起相机，默默地拍摄着。
他们让司机在山口停了车。
一下车，猛烈的高原狂风几乎把人吹倒，但所有人都顶着风，贪婪地欣赏着这绝世美景。
五彩经幡在风中疯狂舞动，发出巨大的猎猎声响，更增添了一种神圣而野性的美感。
林木森迎着风，眯着眼，看着脚下的圣湖，忽然张开双臂，大声喊了一句：“啊——————”
声音瞬间被风吹散，但他觉得心里某种淤积的东西，仿佛也随着这声呼喊被这高原的大风吹走了不少。
他们沿着湖边的公路慢慢行驶，在不同的观景台停留。
湖水近看更是清澈见底，阳光下波光粼粼。
在一个安静的湖边角落，他们看到了一对穿着传统藏服前来朝圣的老人，正对着圣湖虔诚地叩拜。
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却无比平和。
林木森没有打扰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圣湖，默默地站了很久。
简瑜奏没有问他许了什么愿，也许关于爱情，也许关于未来，也许只是祈求内心平静。
回去的路上，林木森一直很安静，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直到快要回到拉萨市区，他才忽然说：“小鱼，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下次谈恋爱，要先带她来西藏看看。”
简瑜奏：“……？”
林木森一脸认真：“看看这么广阔的天地，这么美的湖泊，人的心胸应该也会变开阔吧？那样的话，也许就不会轻易跟我说分手了！”
简瑜奏无语望车顶，深吸一口气：“……林木森，你的脑回路果然还是独一无二。”
“是吧？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林木森得意地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远处的雪山峰顶洁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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