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梁柱上的盘龙纹早已被血污浸透，十三盏魂灯悬在穹顶下，青铜灯座爬满绿锈，像极了这仙界腐朽的根基。十二盏熄灭的灯盏蒙着厚灰，连灯芯都化作了焦黑的粉末，唯有刻着“行知”二字的那盏，还在顽强地吞吐着微光——光焰细得像根随时会断的蛛丝，映得灯壁上的名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湮灭在大殿的死寂里。
殿外的杀声穿透金砖地缝，震得魂灯微微晃动。黑云压得九重天阙低如穹顶，铅灰色的云层里裹着细碎的雷光，将天际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紫。
云起站在殿门处，黑金战袍被风掀起凌厉的弧度，他手执剑，剑刃映着天光，寒芒里裹着猩红，直指高坐于九重玉阶之上的众仙。他眼底的赤红几乎要溢出来，怒火像烧不尽的野火，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声音都带着焚裂的沙哑：“今日，我必踏烂你这虚伪仙界！”
高座之上，长衡帝君一身明黄帝袍，他闻言唇角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透着冰冷的不屑。广袖随意一拂，腕间的玉璧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与殿外的杀声形成诡异的呼应。
下一瞬，数万名银甲天兵从殿侧回廊、殿后云层中潮水般涌来。他们手持长枪仙器，很快便在云起身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枪尖凝聚的仙力交织成淡金色的光墙，将云起的前路彻底封死。
云起正欲挥剑破阵，却见长衡的身影骤然消失在玉座上。下一秒，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大殿中央的“锁魂阵”内，右手铁钳般扣着一人的咽喉——那是行知。
行知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原本纤尘不染的布料此刻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汩汩流血，深可见骨的伤痕从肩头延伸至腰腹，连束发的玉簪都断成了两截，墨发凌乱地垂在颊边。他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清明。
长衡的指尖不断收紧，行知的呼吸愈发急促，他艰难地抬眸，目光穿透阵眼的微光，落在殿外浴血搏杀的云起身上。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挤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云起…走……别管我……”
他知道长衡的目的——只要吸干他这最后一位上古上神的神力，长衡就能彻底掌控仙界，届时无人能敌。行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催动体内残存的灵源，那股温润纯净的流光从他心口溢出，像一缕易碎的月光，朝着云起的方向飘去——他想为云起渡去最后一点力量，让他能活着离开这炼狱。
“痴心妄想！”长衡的冷嗤声在大殿里回荡。他毫不留情地抬起左手，掌心凝聚的黑色仙力狠狠拍在行知心脉之上！
“呃啊——！”
行知的身体像断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蟠龙石阶上。“咔嚓”一声脆响，石阶应声裂开蛛网般的深坑，碎石飞溅。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血雾落在玉阶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眼前的景象迅速模糊，最后一丝意识也沉入黑暗，身体软软地瘫在石阶上，再无动静。
“行知——！！”
目睹此景的云起，只觉得神魂都被撕裂。滔天的悲愤与绝望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连握着剑柄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恰在此时，行知渡来的那口灵源涌入他的四肢百骸——那股力量带着行知独有的温润，却在此刻化作点燃干柴的星火，在他经脉里掀起狂暴的奔流！
轰——！
天地骤然变色。狂风呼啸着卷起满地血腥，浓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压下来，几乎要触到殿顶的琉璃瓦。紫电惊雷在云层里疯狂咆哮，金色的电弧撕裂黑暗，如同天罚降临！数道粗壮如巨龙的紫色天雷轰然劈落，没有丝毫偏差，尽数砸在云起身上！
他的身体在雷光中缓缓悬空，耀眼的光芒刺得众仙睁不开眼。待光芒稍褪，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云起身后，九条巨大的猫尾缓缓展开，尾尖的绒毛泛着暗紫色的光泽，几乎要遮天蔽日。浓郁的妖气冲天而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顷刻间笼罩了整个仙界！
云起赤红的双眸扫过蜂拥而至的天兵，没有半分犹豫。他双手擎天，掌心凝聚的雷力引动万千紫雷。
“轰隆隆！”
水桶般粗壮的雷霆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砸入天兵阵中。银甲碰到雷光便瞬间熔化，仙器触之即溃，哀嚎声此起彼伏，无数天兵在雷光中化为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长衡帝君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顾不上维持帝尊的威严，持着腰间的佩剑飞身刺来，剑尖凝聚着全身仙力，直指云起的心口——那是妖物最脆弱的地方。
云起却只是漠然抬手，掌心的雷力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
“噗——！”
长衡如遭山岳重击，护体仙罡瞬间破碎，鲜血从他嘴角狂喷而出。他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玉座前的台阶上，连手中的斩仙剑都脱手飞出，插进殿柱里嗡嗡作响。
长衡挣扎着抬头，目光扫到一旁昏迷的行知，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与算计。他强提一口气，忍着浑身剧痛，猛地扑过去抓住行知的衣领，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地面，迅速划出一个繁复的传送阵法。
“你敢！”云起瞬间察觉他的意图，化作一道流光疾冲而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行知的衣摆！
却终究晚了一步。
在他指尖碰到行知衣角的刹那，阵法光芒大盛，金色的光纹将长衡和行知彻底吞噬。光芒散去时，原地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印记，两人早已消失无踪！
“长衡——！”云起的怒吼震彻九霄，他飞身升至高空，身后巨大的九尾阴影几乎覆盖了整个天幕。阴影之下，无数双幽绿冰冷的猫瞳依次亮起，如同地狱睁开了双眼，森然俯视着摇摇欲坠的仙界。“你若敢伤他一分一毫！我必屠尽你仙界，万仙来殉！”
……
传送阵的光芒在一处僻静偏殿散去。这里曾是行知当年修行的地方，殿内还摆着他亲手栽种的墨兰，只是如今花瓣早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
长衡刚落地便又呕出一口血，他扶着殿柱站稳，强撑着将一口精纯真气渡入行知体内——他不能让行知死，至少现在不能。
行知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苏醒。甫一睁眼，他便透过破损的殿顶，望见了天空中那遮天蔽日的九尾妖影，以及那无数双冷漠嗜血的绿色妖瞳。妖影之下，是熊熊燃烧的仙宫，黑烟滚滚，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他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长衡抓住这绝佳的时机，用尽全部力气，声音悲怆而愤慨，刻意让殿外的仙兵都能听见：“行知！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这仙界炼狱般的景象，皆因你而起！若非你当年心善，收留那来历不明的猫妖，何来今日这灭世之祸？！”
他指着殿外的焦土，语气愈发沉痛：“看看这满山烈焰，听听这众生哀嚎！行知！你还有何颜面，被尊为上古上神！是你，是你亲手将仙界推入了地狱！”
字字句句，如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行知的胸口。他本就因重伤虚弱不堪，此刻听到这番话，再望着外面的惨状，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云起化为人形，正循着行知的气息疾速向此处掠来。他的战袍上沾满了血污，脸上还残留着雷光灼烧的痕迹，可眼底的焦急却盖过了所有杀意。
行知遥望着殿外的遍地焦土、堆积如山的仙骸，耳畔仿佛萦绕着无数亡魂的哭泣与诅咒。那些仙兵曾是他护佑过的子民，那些仙宫曾是他守护过的家园，如今却都毁于一旦。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从最初的震惊，到痛苦，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两行血泪，自他眼角凄然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衣襟上，与鲜血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这正是长衡最期望看到的——行知的绝望，便是压垮云起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起终于落在殿内，五指已化作利爪，裹挟着最后残存的所有神力，毫无阻碍地、狠狠刺入了身旁长衡帝君的胸膛！
长衡猝不及防，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心口的手，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涌出。他又缓缓抬头看向行知，嘴角却藏着一丝得逞的诡异笑意。
云起抽出鲜血淋漓的手，便见行知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润，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愧疚，以及一种毁灭般的愤怒。
行知的声音嘶哑如同泣血，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谁给你的权力屠戮众生！他们说得对……你就是养不熟的畜生！是我之错……皆是我之过！这仙界浩劫，皆因我一时心慈而起！我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地之间——！”
话音未落，在云起惊恐的目光中，行知竟毫不犹豫地逆转了周身所有灵脉！上古上神的灵脉逆转，等同于自爆——他要用自己的命，来偿还这仙界的浩劫。
“不——！”云起嘶吼着扑上前，双臂想要抱住行知，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一片炽热到灼手的光。
轰！
庞大的神力以行知为中心，悍然自爆！璀璨决绝的光芒吞噬了整个偏殿，连殿外的烈焰都被这股力量压了下去。光芒刺眼，让云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大殿之内，那最后一盏属于行知的魂灯，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灯盏应声炸裂，碎片四溅，最后一点幽蓝的微光，彻底湮灭在空气里，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强光渐渐散去。
偏殿的梁柱已化为灰烬，原地只剩下一摊淡淡的水迹——那是行知仅存的一点灵源痕迹。水迹映着破碎的天空，乌云依旧密布，却没了之前的压抑。
云起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瞳孔空洞得如同深渊。他能感觉到，行知的气息彻底消失了，无论是灵源，还是神魂，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个人，从未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就在这时，他身后黑沉的天幕骤然被一道圣洁的金光撕裂。甘霖沛雨倾盆而下，浇熄了仙界漫山的烈焰，滋养着焦枯的土地。被战火摧残的仙域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枯萎的草木抽出新芽，干涸的灵泉重新涌出水来，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都被雨水冲淡，换上了清新的草木香。
这是天道的“恩赐”，却像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着“罪魁祸首”的伏诛，以及对仙界的“慈悲”。
在一片新生般的宁静中，本该死去的长衡帝君，突然动了动手指。他心口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长衡悄然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摊水迹和失魂落魄的云起身上，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扭曲的笑意。
上神以命换仙界安宁，行知已死，这痴狂的猫妖王没了牵挂，岂会独活？
从此，仙界再无后患。这九重天阙，终将彻底属于他长衡。
云起似乎没有察觉到长衡的动静。他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摊水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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