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台的风裹着碎冰,刮在云起裸露的皮肉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十二支散魂钉深深嵌入他的四肢百骸,玄铁钉身流转的暗紫色符文,像贪婪的蚂蟥,不断吸食着他体内残存的妖力,每一次符文闪烁,都伴随着撕裂神魂的灼痛。
他垂着头,墨发凌乱地遮住脸,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若非偶尔抽搐的指尖,任谁都会以为他早已是具尸体。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他的下巴,粗暴地将他的头抬起。长衡帝君的脸映入他模糊的视野——明黄的帝袍纤尘不染,金丝绣成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可那张俊朗的脸上,却写满了虚伪的胜利与残忍的快意。
“滋味如何,妖王陛下?”长衡的指尖用力掐进云起的下颌,声音里的讥讽像冰锥,狠狠扎进云起的耳膜。
云起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好不容易聚焦。他看着长衡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在摩擦:“杀……了我……”
行知已经不在了,这九重天、这世间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座无边炼狱。与其活着受辱,不如魂飞魄散,至少能去幽冥地府寻他的踪迹。
长衡闻言,发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锁妖台上回荡,格外刺耳:“杀了你?岂不太过便宜?”他俯下身,凑到云起耳边,气息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恶意:“你想去幽冥地府寻行知?痴心妄想。他可是尊贵的上古上神,即便魂飞魄散,其残魂碎片也尽在我掌握之中。”
云起的呼吸猛地一窒,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长衡满意地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会让他安息。我要将他的魂魄碎片投入凡世最污秽、最苦难的轮回之中——去受那剜心剔骨的病痛,让他生生世世,永受折磨,永远记得,这一切皆因你而起!”
“长衡——!!!”
云起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浑身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绷紧,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贯穿身体的散魂钉因他的反抗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更剧烈的灼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在同时切割他的神魂!
他试图召唤天雷,哪怕同归于尽,可体内的妖力却被散魂钉死死锁住,只能在经脉里疯狂冲撞,每一次冲撞都带来反噬自身的剧痛。
剧痛几乎要湮灭他的神智,但那股滔天的恨意与对行知的牵挂,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死死拽着他的意识。他猛地抬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长衡那张得意的脸,狠狠啐出一口血沫!
长衡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抬起手,用袖口抹去脸上残留的污迹,眼底的杀机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
“好……很好!”他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对着身后垂手侍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仙厉声道:“给本君打!用噬魂鞭,往死里打!但记住,没有本君的命令,不准让他死了!”
小仙颤抖着举起淬着倒刺的噬魂鞭,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毫不留情地落在云起身上。每一鞭落下,都带走一片皮肉,倒刺勾着血肉撕扯,连魂魄都仿佛被鞭子缠住,传来足以让人疯狂的剧痛。
云起的身体在鞭子下剧烈抽搐,冷汗混着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可他却在那密集的鞭影中,发出了尖锐而诡异的冷笑。
他忍受着每一分痛楚,意识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异常清晰。散魂钉能锁住他的妖力,却锁不住九尾猫妖最本源的魂魄灵犀——那是藏在他魂核最深处,历经千年修炼的精粹,是连天道都无法轻易磨灭的存在。
借着每一次鞭挞带来的灵魂震颤,他悄悄引导着那缕魂魄灵犀,一点点撕裂自己的神魂。这过程犹如凌迟,比□□的痛苦更甚千百倍,每剥离一丝,他的气息就弱一分,可他的眼神却越发坚定。
当那一点微弱的、承载着他所有记忆与意识的魂光,终于在他的丹田处凝聚成形时,云起毫不犹豫地催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缕魂光送出体外。魂光如同萤火虫般,借着锁妖台的风,悄然避开长衡的视线,毅然坠向那道连接凡世的轮回通道。
锁妖台上,他的肉身仍在承受着无尽的鞭刑,气息越来越弱,可他的核心意识,却已随着那缕魂光,投入了凡尘。
十七年,凡间转瞬即逝。
江南苏州府的云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云家小少爷云起,年方十七,生得一副俊朗模样,性子温和,最喜乐善好施。这日,他如往常一般,在府门外搭起粥棚,给街上的穷苦百姓施粥。
粥棚前人头攒动,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香气,百姓们捧着碗,脸上满是感激。云起站在粥棚旁,亲自给老弱妇孺添粥,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掠过那些衣衫褴褛的面孔,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在寻找,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长衡当年的话,如同诅咒般萦绕在他心头:行知的转世,必受尽苦难。
十七年来,他走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每一次施粥、每一次赈灾,都盼着能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熟悉的灵魂。可十七年过去,他始终一无所获。
粥桶渐渐见了底,人潮也慢慢散去。云起站在空荡的粥棚旁,心底的失落如同潮水般蔓延。他轻叹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府,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街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舔着一个破碗里最后一点残粥,动作卑微而急切,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食物。
云起的心骤然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灵魂深处传来,像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对方。
他在少年面前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少年脏兮兮的脸上。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受惊般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泥污却依稀可见清秀轮廓的脸——眉眼间的弧度,鼻梁的形状,哪怕被脏污掩盖,也让云起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云起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是他……是行知!哪怕轮回洗练,容颜更改,那双眼睛深处藏着的温润轮廓,他绝不会认错!
“你……”云起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尽量放柔语气,缓缓伸出手,“你还好吗?是不是很饿?”
那少年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扔开破碗,双手抱头蜷缩起来,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饿了……我不是故意偷吃的……别打我!求求您别打我!”
一连串的道歉带着哭腔,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云起的心里。他能想象到,这十七年里,行知的转世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对陌生人的善意如此恐惧。
云起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却又怕吓到他,只能声音更加温柔地说道:“别怕,我不会打你。我叫云起,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没地方去,跟我回家可好?我让厨房给你做热饭。”
少年依旧颤抖着,他茫然又恐惧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锦衣华服、面容精致的少年郎,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不……不……对不起……”
或许是因为极度虚弱和惊吓过度,他话未说完,身体便一软,直直地朝着地面倒去。
云起急忙伸手将他抱住,入手的重量轻得几乎没有,单薄的身体在他怀里还在微微颤抖。云起的心阵阵抽痛,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打横抱起,快步朝着云府走去。
十七年……行知,这一世,你究竟吃了多少苦?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行知在柔软温暖的锦被中醒来时,窗外正透着淡淡的晨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神的淡淡茶香,身下的被褥柔软得让他几乎要陷进去。他茫然地望着雕花床顶、悬挂着的丝绸帷帐,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行知循声转头,看到那个将他带回来的俊美少年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见他醒来,立刻放下书,起身走到床边,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别怕,这里是云府,很安全。”云起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叫云起,昨天看你昏倒在街角,就把你带回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行知看着云起眼中的关切,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依赖和信任,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他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我没事,谢谢你。”
“没事就好。”云起笑了笑,转身端来一碗温热的粥,“厨房刚熬好的小米粥,你肯定饿了,快趁热喝吧。”
行知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得他眼眶微微发热。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敢抬头看云起,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他又会回到那个食不果腹、任人欺凌的日子。
在行知昏迷期间,云起早已急切地恳求了父亲,留下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还为他取了“行知”这个名字,让他做自己的伴读书童。
从那天起,行知便在云府住了下来。云起为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写字,还时常陪着他说话,带他熟悉云府的环境。行知原本怯懦的性子,在云起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时光荏苒,数年如梭。
曾经那个蜷缩在街角舔碗的瘦弱少年,如今已长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行知不仅学识渐长,还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在云起面前,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全然的依赖——无论是遇到难题,还是受了委屈,他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云起。
而这份依赖,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变质,酿成了更深沉、更滚烫的情愫。
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云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行知坐在书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可心思却早已飘远。云起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柔和的侧脸,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让云起的心不由得一颤。
这些年来,他看着行知一点点变好,心中既欢喜又失落——欢喜他能远离苦难,失落他始终记不起上神的记忆。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哪怕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鬼使神差地,云起俯身,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了行知的脸颊上。
行知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书“啪”地掉在桌上。他倏然抬头,撞进云起深邃的眼眸里,眼中满是震惊,随即被汹涌的情潮淹没。他喜欢云起,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怕这份情谊会吓跑云起。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行知伸出手,轻轻抓住云起的衣襟,仰头吻了上去。这个吻生涩却坚定,唇齿交缠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仿佛他们早已如此亲密过千百回。
气息交错,灼热而急促。云起稍稍退开,抵着行知的额头,望入他迷离的眼底,声音低哑而充满希冀:“行知……想起来了吗?想起我是谁了吗?”
行知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困惑的欢愉,他哽咽着摇了摇头:“我……我想不起什么……”
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翻涌,模糊的画面、破碎的声音不断闪现,可始终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迷雾,让他抓不住任何线索。
云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被温柔取代。他轻轻抚摸着行知的头发,重新吻住他,将他的呜咽与疑问尽数吞没。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够了。
九重天上,凌霄殿偏殿。
长衡帝君正闭目打坐,试图炼化之前吸收的仙力。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望向虚空之中——那里,原本彻底熄灭的、代表行知的十三盏魂灯,其中一盏竟微弱地、却又顽强地,重新燃起了一豆金色的火苗!
“怎么可能?!”长衡霍然起身,脸色剧变。魂灯重燃,意味着行知的神魂竟在自我修复凝聚!若任由这十三盏魂灯尽数亮起,用不了多久,行知便能重归上神之位,到那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立刻抬手,催动水镜之术,想要探查云起现在的情况,可水镜刚一成型,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镜面上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迹——「妖王命格,不可窥探」。
“该死!”长衡怒极,猛地拂袖,将身旁的玉柱震得粉碎。玉屑飞溅,他的眼中满是杀意。
他身影一闪,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阴寒的锁妖台上。
台上,云起的肉身依旧被十二支散魂钉死死禁锢在玄冰柱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早已失去所有生机。
长衡走到他面前,粗暴地捏起他的下巴,冷声问旁边看守的小仙:“他这样‘昏睡’多久了?期间有没有过异动?”
小仙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回答:“回…回帝君,按仙界时日算,已…已三十日了……这三十日里,他除了偶尔抽搐,没有任何异动,连气息都越来越弱了。”
长衡眼中寒光一闪,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猛地伸手,握住一根深入云起肩胛的散魂钉,指尖凝聚仙力,毫不留情地狠狠拔出!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散魂钉上的符文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云起的肉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却依旧没有醒来,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用尽一切办法,给他灌注灵力,刺激他的神魂!”长衡将那根染血的散魂钉扔给小仙,语气冰冷彻骨,“本君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给本君‘叫醒’!”
他倒要看看,一个魂魄不全、陷入沉睡的肉身,如何能支撑那个逃离的转世之身继续逍遥!行知的魂灯重燃,必然与那猫妖脱不了干系!只要能唤醒这具肉身,他就能顺着神魂的联系,找到云起的转世之身,到那时,他定要将两人一同挫骨扬灰,永绝后患!
小仙颤抖着捡起散魂钉,看着云起毫无生机的肉身,脸上满是恐惧,却不敢有丝毫违抗。
锁妖台的风再次刮起,卷起地上的血沫,玄冰柱上的云起,依旧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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