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端着那碗淋了蜜饯的酥山，脚步有些蹒跚。左腿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此刻虽未下雨，长时间走动仍让他额头沁出薄汗。他将酥山轻轻放在云起面前的案几上。
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行知转身取来一块柔软的湿布，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擦拭云起脸颊上已干涸的血迹，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些伤口深可见骨，像是被利器反复切割，连结痂的边缘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行知越看越心疼，眼泪无声地落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云起抬手，掌心带着凉意，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别担心，都是皮外伤，不碍事。”话刚说完，他的目光便扫到行知行路时微跛的左腿，眉头瞬间蹙起，语气也沉了下来，“你的腿怎么回事？”
行知下意识地将左腿往后缩了缩，指尖攥紧了衣摆，强笑道：“没什么，前几天走路不小心扭到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不想让云起担心，更不想提那段痛苦的过往——当年为了护着箬桃，他这条腿差点被仙兵废了，虽然后来保住了，却落下了终身的病根。
“舅舅骗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本在院里追蝴蝶的小童跑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朵刚摘的野菊。他仰着小脸，心直口快地嚷道：“舅舅的腿是为了救娘亲被坏人打断的！娘亲走后，舅舅舍不得钱请最好的大夫，只找了镇上的赤脚先生，腿才一直好不了，下雨的时候还会疼呢！”
云起的脸色骤然一变。治愈凡人的腿伤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可此刻，一个更紧迫的疑问揪住了他的心。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却顾不上这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箬桃……她……还活着吗？”
行知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云起。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许久，才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你失踪后不久……”行知的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一群衣着华贵、不似凡人的人闯进了云府。他们拿着我的画像，高声叫嚣着要找我……箬桃她……她就像你当初护着我一样，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前面，说她是要找的人，独自面对那些人。”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午后：“我被她困在屋内，无论怎么挣扎都打不开门。等我终于用花瓶砸破窗户冲出去时，刚跑到箬桃身边，左腿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砸中，‘咔嚓’一声就断了……”行知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只能拖着断腿，拼命把她拖回屋里。我请遍了江南所有的名医，可她还是……还是走了……”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为他而死，这份绝望曾差点将他压垮。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云起，只能带着这份愧疚和思念，在江南的雨雾里孤独终老。
云起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箬桃不过是他当年路过江南时，点化的一只修行百年的桃花妖，他从未想过，她会为了行知做到如此地步——以妖身对抗仙兵，哪怕魂飞魄散也不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伸手轻轻擦去行知脸上的泪水，然后弯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行知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云起的脖子。
云起抱着他走向卧房，路过门口时，不忘回头对两个睁大眼睛的孩子温和道：“你们在院里玩，别跑太远。我要给舅舅治伤，等舅舅好了，我给你们做很多很多酥山，好不好？”
孩子们虽担忧地看着云起的伤口，可听到“酥山”两个字，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院子，只是这次没再追蝴蝶，而是坐在门槛上，时不时探头往屋里望。
云起将行知轻轻放在床榻上，掌心抚过他的发顶，目光里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行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看着床幔上绣的缠枝莲纹，轻叹道：“我如今已年近半百，不知为何容颜未老，可这身子……早就不中用了，连走路都要拖累人。”
他以为云起是嫌弃他的老弱，却没看到云起眼中的急切。云起连忙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别瞎想！我岂是那种人？我只是……心疼你。”
“那你要做什么？”行知疑惑地转头，正好撞进云起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满是温柔。
云起笑着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低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行知被他逗得无奈，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眼底却漾开笑意：“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贫嘴，不怕我打你了？”
云起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他独有的温度，在他手背上落下轻柔一吻。随后，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挽起行知的裤腿——那截左腿苍白消瘦，比右腿细了一圈，膝盖处还有一道明显的凸起，是当年骨头没接好留下的痕迹。
行知下意识地想缩回腿，嘴里说着“别碰，难看死了”，可云起却用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制住了他。他的掌心泛起微弱的、纯净的蓝色光晕，一丝丝蕴含着九尾猫妖本源力量的魂魄之力，如同最细腻的涓流，缓缓渡入行知枯竭的经脉。
“我虽不通凡间医术，”云起抬起头，凝视着行知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但我的魂魄之力能温养你的经脉，接续受损的骨血，应能让你的腿慢慢恢复。”
行知撑着手臂坐起身，震惊地看着那淡蓝色的光晕——它像有生命般，顺着云起的掌心，一点点渗入自己的左腿。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从腿上传来，带着细微的酥麻感，那些沉积了二十多年的钻心疼痛，竟真的在缓缓消散，连膝盖处的僵硬感都减轻了不少。
他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云起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云起……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的伤，还有这奇怪的力量……都不是凡人该有的。”
云起知道再也瞒不住，他握住行知的手，掌心的光晕渐渐淡去，坦诚道：“我是九尾猫妖，妖族之王，你信吗？”
行知却笑了，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带着释然：“你若是妖王，怎会落得一身伤回来？怎会护不住箬桃？”他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眼前的云起，哪怕是妖王，也是那个会为他抢酥山、会怕他生气的普通人。
云起眼中满是宠溺和心疼，耐心解释：“仙界出了叛徒，长衡弑帝夺权，我被他用计困在锁妖台，受尽酷刑。你之前见到的我，只是我拼尽半条命，从锁妖台送回凡间的一缕魂魄转世之身。”
“仙界？就是话本里说的那个，有仙人和天兵的仙界？”行知睁大了眼睛，暂时忘了悲伤，满是惊奇地追问，“那……话本里说的缘天君也是真的存在吗？”他小时候曾听说书先生讲过缘天君的故事，说那位上神慈悲为怀，曾多次下凡救苦救难，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
他并不知道，“缘天君”正是他的师哥，当年他为护凡间，自陨于仙界时，凡间百姓为了纪念他，才编了无数关于“缘天君”的传说。
云起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轻轻拍了拍行知的左腿，笑着说：“试试看，站起来走走。”
行知将信将疑地挪到床边，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起初脚步还有些虚软踉跄，可当他试着将力气放在左腿上时，却惊喜地发现，那股熟悉的疼痛感消失了，左腿竟真的能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他小心翼翼地在屋里走了两步，又试着轻轻跳了一下，动作越来越流畅，脸上的惊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他终于不用再在阴雨天被疼痛折磨得彻夜难眠。
“我好了！我的腿真的好了！”行知兴奋地转过身，像个孩子一样冲到云起面前，眼眶通红，却笑得格外灿烂。
云起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雀跃的身影，眼底满是欣慰。只要行知能开心，他就算耗尽这缕分魂的力量，也心甘情愿。
“你等着！我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行知兴奋地转身就要往厨房跑，想亲手给云起做一顿好吃的。
云起却伸手拉住他，将他轻轻带回床边。他微微俯身，亲昵地蹭了蹭行知的鼻尖，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暧昧：“治好了你的腿，娘子难道不该给为夫一些赏赐吗？”
行知的耳根瞬间红了，他伸手推开云起的胸膛，却没用力，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形。”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眼底的温柔，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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