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像是骤然被抽干了,凝成沉重粘稠的琥珀,将蒋其明死死定在原地。他脸上那份惊慌失措的苍白,迅速褪成一种更深的、被羞辱和惊惧撕裂的灰败。
他嘴唇哆嗦着,视线在陆子昕和宋居安的脸上游移。
“你们,你们果然有一腿”
没人知道蒋其明是如何从看守森严的蒋家老宅跑出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泥渍,赤着脚,脚踝上还有挣扎留下的红痕,显然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才挣脱了束缚。他眼睛满是怒火的盯着宋居安,那目光像是要将人灼穿,燃烧着爱而不得的疯狂与遭遇背叛的不甘。
“宋居安,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跟他……”
“我们没有”
宋居安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垂落,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完美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这凝固的空气中划开一道细微却执拗的口子。
这否认像是一桶油,彻底浇燃了蒋其明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猛地转向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陆子昕,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挥拳就要扑上去。
“蒋其明!”
“拦住他!”
几乎是同时,宋居安终于抬起头,而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两名高大的保安疾步冲入,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状若疯癫的蒋其明。
蒋其明奋力挣扎,手臂被反剪,额角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睛仍死死钉在陆子昕身上,嘴里迸发出破碎而恶毒的咒骂。
混乱中,宋居安的视线与陆子昕短暂交汇。陆子昕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忍和担忧,但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平静所覆盖。
他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示意宋居安不要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威严而沉缓的咳嗽。
所有人都是一静。
蒋老爷子拄着沉香木手杖,在一众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年事已高,背脊却挺得笔直,一身暗色锦缎中式服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历经风浪后的波澜不惊,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病房内的狼藉时,带起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被制住的蒋其明身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里面没有心疼,只有一种审视物品是否完好无损的冷漠。
随即,他转向陆子昕,脸上竟缓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子昕,受惊了。”蒋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我管教无方,让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跑出来冲撞了你。”
陆子昕看向蒋老爷子,没了官场的称谓,刻意的拉进了亲昵的称谓。
可毕竟是尊敬的前辈。
陆子昕微微点头,“蒋老爷子好”
蒋建国说话时,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宋居安,然后重新定格在陆子昕脸上,仿佛宋居安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精心淬炼的软刀,精准地捅进了蒋其明最痛的地方,同时也将宋居安牢牢地钉在了新的位置上。
“其明这段时间精神不稳定,总是胡思乱想,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蒋老爷子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歉然,却又像是在宣读某种既定事实,
“宋居安这孩子,是个顶好的孩子,如今是你的人,其明不该贸然动手,失了分寸。”
“你的人”。
这三个字被老爷子用一种平铺直叙,甚至带着点肯定意味的语气说出来,却在病房里激荡起惊涛骇浪。
蒋其明的挣扎猛地停住了,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然后又猛地转向宋居安,眼睛里的怒火熄灭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凉和茫然。
他为他对抗家族,他为他几乎放弃一切,换来的竟是爷爷轻描淡写的一句“是你的人”?
“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他的人,居安是我……”
“闭嘴”
蒋建国怒吼一声,“其明”
而宋居安,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帮助他维持着脸上的面无表情。
他能感觉到蒋其明那绝望的目光,也能感觉到陆子昕瞬间绷紧的呼吸,更能感觉到蒋老爷子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反抗的注视正落在自己头顶,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是一场交易,一个命令。
用他此刻的沉默和承认,换取蒋其明暂时的“安全”,换取陆家对蒋家某些领域的继续支持,或者别的什么他无从得知的巨大利益。
他从来都是一枚棋子,以前或许在蒋其明那混乱的棋盘上,如今,则被更高明的棋手,轻轻放在了陆子昕的棋盘格子里。
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吸进去的都是冰碴子。
宋居安极慢地抬起眼,他没有看濒临崩溃的蒋其明,也没有看身旁的陆子昕,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昂贵的梨花木柜子上,焦点虚浮。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默认了。
他默认了蒋老爷子的话——他是陆子昕的人。
“啊……啊……”蒋其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不再挣扎,任由保安架着他,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下去,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一片。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倾其所有去爱的人,也像是第一次认清自己所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原来他所有的反抗和炽热,在真正的权力和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
他护不住的人,别人一句话就能轻易夺走,并盖章认定。
蒋老爷子对宋居安的识趣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很淡。“好了,带他回去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让他出来。”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地吩咐。
保安架着彻底失了魂的蒋其明往外走。经过宋居安身边时,蒋其明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陆子昕出声,“对了,还未恭祝蒋总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房间里只剩下蒋老爷子、陆子昕、宋居安以及几个如同背景板般的保镖。
“子昕,今天的事,还望海涵。”蒋老爷子再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续的合作,我会让专人跟进,确保万无一失。”
陆子昕微微欠身,姿态优雅从容,面上是无可挑剔的社交表情:“蒋老言重了,意外而已,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他的声音温和有礼,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
“那就好。”蒋老爷子点点头,目光最后在宋居安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难辨,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一丝审视,然后便转身,在手下的簇拥下离开了病房。
厚重的房门再次关上。
这一次,病房里只剩下陆子昕和宋居安两人。
刚才充斥着怒吼、挣扎、算计和冰冷的空间,骤然变得无比空旷和寂静。消毒水的味道重新弥漫开来,盖不住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压抑。
宋居安只觉的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一切都变得虚幻。
陆子昕起身将他的病床摇成半起,“你还好吗”
“嗯”
等输完这瓶点滴,我送你回家。
“谢谢”
宋居安一脸煞白,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一切,蒋其明不要他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无人可倚。
输液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来,带着药效的微凉,渗入四肢百骸。宋居安只觉得脚步虚浮,踩在走廊光洁的地砖上,像是踩着一团软绵的云,使不上半分力气。他和陆子昕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刻意避开了某个名字,某种情绪,只留下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廊道里轻微回响。
这种默契的回避,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方才的惊心动魄,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
终于走到公寓门口,冰冷的金属门牌号在昏暗的廊灯下泛着微光。
宋居安从口袋里摸索钥匙,指尖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发颤。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或许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的脱力,就在他试图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板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而迅速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带向一个温热的怀抱。
宋居安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撞上陆子昕挺括的西装面料,微凉的鼻尖蹭到衬衫的衣领,一股清冽又沉稳的雪松香气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瞬间侵占了他的呼吸。
两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走廊顶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相拥(或许更该说是搀扶)的两人身影投在墙上,交织成一个暧昧又突兀的剪影。
宋居安能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臂坚实而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热度几乎有些烫人。陆子昕的呼吸似乎也滞了一瞬,喷洒在他耳际的发丝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抱歉。”宋居安率先回过神来,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试图站直身体,脱离这个过于亲近的怀抱,然而脱力的身体却有些不配合。
陆子昕没有立刻松手,他的手臂依旧保持着支撑的力道,既不过分紧箍,也没有立刻撤离,只是沉声问:“能站住吗?”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擦过耳膜,带来一种微妙的震动。
宋居安抿紧唇,点了点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热意。他借着陆子昕的力道,重新站稳。
陆子昕这才缓缓松开手,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宋居安的腰侧,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触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却又并非全然是不自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钥匙。”陆子昕移开视线,看向门锁,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宋居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波动,将钥匙递给他。
门开了,温暖的、属于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凝滞。陆子昕侧身让开,看着宋居安慢慢挪进屋内。
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洒满客厅,也照亮了宋居安苍白疲惫的侧脸。
“需要帮忙吗?”陆子昕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节。
宋居安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陆子昕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最终只是颔首。
“好好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宋居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腰间那短暂却清晰的触感,和鼻尖萦绕不去的雪松冷香,却仿佛还在持续地散发着余温,搅动着一池刚刚勉强平静下来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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