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走廊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而沉重。
陆子昕僵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急救室门。
头顶冰冷的白炽灯光打下来,将他本就苍白的脸照得毫无血色,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青灰阴影。
手掌上,那抹来自宋居安额角的暗红已经干涸,变成一种刺眼的褐赭色,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他的皮肤上,更烙在他的心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试图掩盖一切,却盖不住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他胸腔里翻涌的、近乎灭顶的恐慌与自责。
他不该走的。
明知道宋居安的状态不对,明知道他那副冰冷决绝的样子是强撑出来的伪装,明知道他内心早已濒临崩溃……自己怎么就真的被他推开,转身离开了呢?
就因为他那点可笑的、被拒绝后的受伤自尊?
陆子昕痛苦地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宋居安倒在地上面无血色、额角渗血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重放,每一次都带来新一轮的窒息感。那声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不是响在房间里,而是响在他的头骨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如果他没听到那声音……
如果他犹豫了,没有立刻返回……
如果他再晚上来几分钟……
陆子昕不敢在想下去。
每一个“如果”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任由那份后怕和悔恨啃噬骨髓。
走廊尽头传来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和推车的轮子声,更反衬出这一角的死寂。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十分钟,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位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陆子昕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瞬,他踉跄一步扶住墙,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医生,他怎么样?”
“你是家属?”医生打量了他一眼。
“我是他……朋友。”陆子昕急切地补充,“非常亲密的朋友。他怎么样?”
“病人已经恢复意识了。”医生的话让陆子昕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初步诊断是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过度换气,导致呼吸性碱中毒,加上短暂性脑供血不足,所以晕厥了。加上病人有白血病的病史,身体很虚弱,头部的外伤只是磕碰,轻微皮下血肿,已经处理过了,问题不大。”
“情绪波动……”陆子昕喃喃重复,心脏像是又被拧了一下。
“嗯。”医生点点头,语气带着些告诫的意味,“病人身体很虚弱,血糖偏低,而且似乎长期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和压抑的状态。这次晕厥是身体发出的强烈警告。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情绪上,一定要平稳,不能再有大起大落。”
“我明白,我明白……”陆子昕连连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可以去办一下住院手续,观察一晚,如果明天早上情况稳定就可以回去了。现在病人需要休息,尽量不要打扰他。”
“好的,谢谢医生!谢谢!”陆子昕连声道谢,看着护士将移动病床推出来。
宋居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显得更加清瘦单薄。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脸色依旧苍白,眼睫低垂着,似乎因为虚弱和药物作用,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他安静得不像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易碎的脆弱。
陆子昕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握住他的手,想要确认他的温度,却想起医生的嘱咐,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只是贪婪地、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确认他真的还好好活着。
护士推着病床走向病房,陆子昕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宋居安,看着他被小心地移上病床,盖好被子,调整好点滴的速度。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陆子昕轻轻拖过椅子,坐在离病床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守着。
目光一遍遍掠过宋居安安静的睡颜,他微蹙的眉头,他干燥的嘴唇,以及那刺眼的白色纱布。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玻璃窗映出病房内冰冷的灯光和两人沉默的剪影。
许久,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防备的眸子,此刻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迷茫和空濛,映着顶灯微弱的光点。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床边的陆子昕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居安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花了些时间才确认眼前的人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惊讶,像是无措,又像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松懈?
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几乎让陆子昕以为是错觉。很快,那熟悉的、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疏离感又一点点回到他的眼中,虽然因为虚弱而显得力不从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干涩得厉害。
陆子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地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先别说话,喝点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宋居安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微微偏头,就着陆子昕的手,极其缓慢地吮吸了几口温水。
喂完水,陆子昕将杯子放回床头柜,重新坐下。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这一次,隔在他们中间的,不再是那扇冰冷决绝的铁门。
但横亘在彼此心中的万语千言,和那些无法忽视的痛楚与挣扎,却比任何实物隔阂都更加沉重。
陆子昕看着宋居安重新闭上的眼睛,那双眼睛隔绝了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绪。他知道,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有些结,需要时间和极大的耐心才能慢慢解开。
但他不会再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留下他一个人。
宋居安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走”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的蒋哥你忘不了,那是你的事,可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可我给不了你什么”
“你能允许我留着你身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陆医生……”
宋居安还想说什么,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在那双盛满坚持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眼睛注视下,缓缓合上眼。
他确实太累了,药物和病痛的双重消耗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陆子昕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好好休息,我在。”
直到确认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才极轻地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走出病房。
冰冷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空旷而寂静。
陆子昕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需要那点冷意来支撑自己。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子昕?怎么这个时间打来,有事?”
“学长,”陆子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急切,“打扰你了。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说要咨询你的一个病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患者目前不想配合治疗,除了药物控制,并未积极化疗。”
他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地将宋居安的情况和各项指标简述了一遍。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映亮他紧蹙的眉头。
电话那头的学长认真听着,偶尔提出几个关键问题。陆子昕一一解答,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所以,学长,以你的经验,像他这种情况,如果短期内找不到全相合的供体,半相合移植……风险到底有多大?成功率有多少?”他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学长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这几秒钟,对陆子昕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听筒上,等待着那个或许能决定宋居安生死的判决。
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黑夜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砰,砰,砰,沉重地敲在耳膜上。
“哎,你我都知道,这类病人,除了化疗这条路可以走,就只有靠骨髓移植了,可……病人那么多,可供匹配的骨髓却很少,除了等,就只能……”
“好,我知道了,麻烦您了师兄,如果有能匹配上的骨髓,还请告知我。
“当然。”
陆子昕缓缓垂下手,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熄灭。
学长未尽的话语就像是冰冷的针,刺入他紧绷的神经末梢。除了等,就只能……等。
或者,接受那个概率更低的选项。
走廊的寂静骤然变得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冰冷的墙壁再也无法给予他支撑,反而将一种无望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他的脊背。
他仰起头,后脑抵着坚硬的墙面,闭上眼睛。
黑暗中,病房门仿佛一个沉默的界限。门内是他拼尽全力也想留住的人,门外是冰冷残酷的现实和统计学上冰冷的数字。
他甚至能想象出宋居安沉睡时微蹙的眉头,那份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完全放下的倔强和疲惫。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变得前所未有的刺鼻,混合着一种名为绝望的铁锈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每一次心跳都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孤单而巨大的回响,一声,又一声,清晰地丈量着等待的煎熬和可能正在飞速流失的时间。
“他只想留住他……哪怕一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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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chapter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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