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缕灰白的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勉强驱散了深夜的浓黑,却也没能带来多少暖意。
陆子昕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病房外守了一夜,眼底布满了血丝,白大褂的衣襟被他无意识地攥得有些发皱。
病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立刻像是被惊醒般,猛地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外露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重新戴上那副专业而冷静的面具,才轻轻推门进去。
宋居安已经醒了,正靠着枕头,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他的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笨拙迟缓,手指微微发颤。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与陆子昕的对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撇开眼,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陆医生……早。”
“嗯,”陆子昕走上前,自然地替他拿过水杯,试了试水温,才递到他手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仿佛昨夜那个在走廊里几乎被沉重压力击垮的人只是幻觉。
宋居安小口喝着水,摇了摇头,没说话。
阳光渐渐变得清晰,透过玻璃窗,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光晕,几乎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那种脆弱的透明感,让陆子昕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护士进来量体温和血压,打破了房间里有些凝滞的空气。
“你好,83床,量体温,血压”
陆子昕退开一步,看着护士熟练地操作,记录数据。一切看起来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然而,当护士离开,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一种无声的张力又开始悄然弥漫。宋居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瘦削的手背上的留置针,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什么欢愉,只有淡淡的嘲弄。
“又熬过一天。”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陆子昕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走到窗边,假装调整着窗帘的角度,让阳光不至于太刺眼。“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宋居安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陆子昕的背影,那目光似乎能穿透那件白大褂,看到里面隐藏的所有不安,“陆医生,你比我更清楚,概率有多大。”
陆子昕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沉了下去:“医学上没有绝对的概率。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有希望。”
“希望……”宋居安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飘向窗外,看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车流,那些鲜活的生命力离他那么远,“我的希望,可能早就用完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陆子昕的神经。陆子昕猛地转过身,走到床边,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底的红血丝和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什么。
“宋居安!”他的声音比平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灼,“不要放弃,算我……求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像是气音,却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宋居安显然被这近乎失态的请求震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陆子昕,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医生此刻眼中翻涌的痛楚和近乎哀求的微光。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重新低下头,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半晌,宋居安极轻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疼。”
陆子昕像是被这个字烫了一下,立刻俯身:“哪里疼?骨头还是……”
“哪儿都疼。”宋居安打断他,依旧没有抬头,肩膀微微垮了下去,露出一种全然的疲惫和依赖,“浑身都疼。”
这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示弱和倾诉。像一只终于收起所有尖刺,露出柔软腹部的刺猬。
陆子昕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关于概率、关于风险的冰冷数据暂时被抛到了脑后。他放柔了声音,几乎是哄着的:“忍耐一下,药效上来会好一些。我……我帮你按一下,会不会好点?”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落在宋居安瘦削的肩颈处。
宋居安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但没有躲开。
陆子昕的指尖带着医生特有的微凉,但力度却异常温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留置针和那些可能因为治疗而疼痛的部位,手法生涩却极其专注地揉按着那紧绷的肌肉。他学过推拿,此刻却毫无章法,全凭着一股不想让他那么难受的心意。
阳光完全洒了进来,将两人笼罩其中。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指尖接触皮肤时极其细微的摩挲声。
宋居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依旧低着头,但脖颈的线条不再那么僵硬。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似乎顺着那温柔的按压,一点点渗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暂时压过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疼痛。
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医生的关怀?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也无力深想。此刻,他只想抓住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慰藉,哪怕只是片刻。
“陆子昕。”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闷闷的。
“……嗯?”陆子昕的动作顿了一下。
“带我回家”
“什么?”
陆子昕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
宋居安看着陆子昕不近不远的站在一旁,却不曾直视他,垂着眼眸,手中的水壶在靠近水杯时发出了清浅的玻璃碰撞声。
他似乎在宠溺的语气回应
“等你输完这瓶药,我带你回家”
京州市的公寓里。
林嘉窝在豪宅大平层里,醉意朦胧
他把自己埋进沙发深处,四周一片昏暗。
窗外京州市的霓虹灯闪烁不定,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夜晚,就这样蜷缩在蒋其明留下的这间豪宅大平层里,与黑暗和酒精为伴。
茶几上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威士忌、伏特加、琴酒——什么烈喝什么。林嘉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窗外模糊的光点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远远隔着很久的光年,“蒋其明 ,我敬你”
“蒋其明与黎氏千金宣布联姻,两大商业帝国强强联合”。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新闻已经持续霸占头条七天。林嘉划过去无数次,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再次点开。
照片上的蒋其明一如既往地英俊逼人,西装笔挺,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手臂挽着那位黎家千金——优雅、高贵,门当户对。
林嘉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痛楚。
三年前,蒋其明把他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团,许诺给他想要的。
“我真是傻,”林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撞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暗中,林嘉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肩膀微微颤抖。酒精放大了所有情绪,悲伤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已经七天没有蒋其明的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仿佛他们之间的三年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就在他几乎要在酒精和悲伤中昏睡过去时,门铃突然响起。
林嘉猛地抬头,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这个时间,会是谁?难道是...蒋其明?
强烈的想法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索着走向门口。他甚至没看猫眼,就直接拉开了门。
“蒋——”名字喊出一半,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是季咏,蒋其明的特别助理。
他总是这样,一丝不苟的西装,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公文包,像是随时准备处理工作。
在过去的三年里,林嘉见过季咏无数次,他总是彬彬有礼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完美地履行着蒋其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晚上好,林先生。”季咏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地专业而疏离。
林嘉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他靠在门框上,苦笑道:“怎么是你?”
季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嘉身上快速扫过——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皱巴巴的衬衫,以及扑面而来的酒气。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掠过他镜片后的眼睛。
“蒋先生派我来看看您。”季咏平静地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封,“这是给您的。”
林嘉没有接,只是盯着那个信封,仿佛那是什么毒蛇猛兽。“他人呢?为什么自己不来看我?”
“蒋先生最近很忙,您应该明白。”季咏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若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希望您收下这个。”
林嘉终于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附有一张简洁的字条,上面是蒋其明熟悉的笔迹:“照顾好自己”。
就这几个字。没有署名,没有解释,没有歉意。
三年感情,最后换来一张银行卡和不痛不痒的几个字。
林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哽咽和绝望。
“他就这么打发我?像打发一个叫花子?”他举起银行卡,想要撕碎,却因醉酒而无力,卡片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滑落。
季咏弯腰拾起卡片,沉默片刻后说道:“林先生,您别这样。蒋先生希望您...”
“希望我什么?拿着钱乖乖消失?”林嘉打断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以为...至少...”
话语哽咽在喉头,林嘉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酒精和情绪的双重冲击让他站立不稳。在他险些跌倒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
“您喝太多了。”季咏的声音近在耳边,似乎不再那么平静自持。
林嘉靠在这个出乎意料的支撑上,突然意识到这是七天来第一次有人触碰他。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为什么...”林嘉喃喃自语,不知是在问蒋其明,问自己,还是在问扶着他的季咏,“为什么他说爱我又不要我?”
季咏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林嘉扶到沙发上坐下。黑暗中,他环顾四周,看到散落的酒瓶和昏暗房间中林嘉苍白的脸,某种职业面具似乎悄然碎裂。
“我帮您倒杯水。”季咏转身走向厨房。
林嘉蜷缩在沙发角落,看着季咏在厨房熟练地找到水杯,接水,然后走回来。这一刻,某种荒谬感击中了他,三年来,蒋其明从未在这个厨房为他倒过一杯水,反倒是他的助理正在做这件事。
“给。”季咏递过水杯,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林嘉的。
接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林嘉抬头,第一次真正仔细地打量起季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此刻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中,似乎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你知道我们的事,对不对?”林嘉突然问道,声音沙哑,“这三年来,你一直都知道。”
季咏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是蒋先生的助理,自然知道。”
“那你觉得可笑吗?”林嘉的声音带着自嘲,“明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像个傻子一样陷进去。”
季咏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林嘉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这个举动出乎意料地亲密——以往他永远是站着的,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离开。
“感情的事,从来没有可笑不可说。”季咏最终说道,声音低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无奈。”
林嘉苦笑:“所以蒋其明选择黎氏千金,是他的无奈?”
“我不便评论蒋先生的决策。”季咏的回答很职业,但语气却不像以往那样冷漠。
林嘉突然靠近季咏,酒精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分寸感。“那你呢?季助理,你有没有过无奈的选择?”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危险地接近。黑暗中,林嘉能闻到季咏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不同于蒋其明常用的那款木质香调,这个味道更清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季咏没有后退,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林嘉。许久,他才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林先生。”
“叫我林嘉。”林嘉突然说,“不要再叫我林先生了,好像我们很陌生似的。这三年,你为我处理了多少事?送了多少礼物?传达了多少句话?我们不应该这么陌生。”
季咏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嘉的眼睛。原来永远冷静自持的季助理,也会有动摇的时刻。
“林嘉,”季咏终于改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你应该休息了。”
季咏起身,向着门口处走去。
他抬手,手指指尖刚要碰到门把手。
腰下一紧,林嘉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
“蒋哥……蒋哥别走”
“林先生,你喝醉了”
“我不想一个人。”林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带着脆弱和恳求,“我很害怕一个人待着,害怕想起他,害怕明天醒来又要面对没有他的事实。”
说着,林嘉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掩饰或擦去,只是任由泪水流淌,仿佛要将这些天积压的所有痛苦都释放出来。
季咏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安慰,却又在半空中停顿。职业与私人的界限在他眼中挣扎。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季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没有推开。林嘉能感觉到他西装面料下紧绷的肌肉,能听到他略微加速的呼吸声。
“对不起,”林嘉喃喃道,却没有移开,“就一会儿,好吗?”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窗外,京州的夜色愈发深沉,城市的光芒渐渐稀疏。房内,两个原本泾渭分明的人,在这个意外的夜晚,界限开始模糊。
许久,季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平时低沉许多:“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林嘉微微摇头,发丝擦过季咏的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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