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如同一柄利剑,精准地刺在林嘉的眼皮上。
他呻吟一声,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宿醉的头疼如同钝器敲击,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费力地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质感极佳的深灰色衬衫面料,鼻尖萦绕的不再是他熟悉的、蒋其明惯用的那种带有侵略性的木质香,而是一种清冽又带着一丝温润的雪松与琥珀混合的气息,淡淡地,却不容忽视。
林嘉猛地彻底清醒。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同样刚刚睁开的眼睛。
那双总是藏在金丝边眼镜后、显得过分冷静自持的深褐色眼眸,此刻卸去了所有职业化的伪装,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和一丝……罕见的慌乱。
是季咏。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昨夜的破碎、酒精的麻痹、门铃响起时荒谬的希望、见到季咏时的失望、失控的情绪、那张冰冷的银行卡、他的哭泣、季咏的沉默与未曾离开的陪伴、还有那杯解酒茶……
以及,他半梦半醒间,抓住那只手,恳求对方不要离开。
而季咏,竟然真的留下了。
不是坐在床边,而是……躺在了他的身旁。
他们和衣而卧,季咏甚至连西装外套都没脱,只是解开了领带和最上面的那颗纽扣。自己则像寻求热源的幼兽,蜷缩着,头枕在了季咏的肩臂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发生了什么……”
林嘉触电般弹开,几乎是滚到了大床的另一侧,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尴尬、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被窥见最狼狈模样的恼怒,瞬间淹没了他。
“你,你怎么还在这……”
季咏也几乎是同时坐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上了一丝狼狈。
他迅速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熟悉的屏障重新建立,但镜片后的眼神却一时难以恢复往日的古井无波,闪烁不定。
他平整的西装因一夜和衣而卧变得褶皱,这种不体面出现在永远一丝不苟的季助理身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微妙。
“林先生。”季咏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晨的沙哑,他下意识地用了敬称,试图拉回那道惯常的安全距离。
“你……你怎么……”林嘉语无伦次,脸颊滚烫,“我们……”
“您昨晚情绪不太稳定,请求我留下。”
季咏迅速解释,语气恢复了部分公事公办的调子,但略微急促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不同寻常,“我只是遵循您的意愿,确保您无恙。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事。”他强调道,仿佛在宣读一份严谨的工作报告。
公事公办的语气令林嘉很是气愤。
“我……你硬要拉着我喝酒,我喝醉了”
林嘉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镇定。
他知道季咏说的是事实,身体的感受以及两人完整的衣着都证实了这一点。但这种过度亲密的空间共享,这种被看到最不堪一面的暴露感,还是让他极度不适。
尤其是,季咏是蒋其明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所有混乱的情绪,只留下冰冷的警惕和自我保护。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直视着正在整理袖口、试图恢复体面的季咏。
“季助理,”林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显得强硬,“昨晚我喝多了,发生了什么都只是意外。我希望……不,我要求你,彻底忘记昨晚的一切。”
季咏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向他。
林嘉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冷硬地说:“包括我的失态,我说过的任何话,还有……你留宿在这里的事。我不希望有任何一点风声,”他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传到蒋其明耳朵里。你明白吗?”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阳光的那道缝隙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的床铺上,划出一道清晰又刺目的界限。
季咏沉默地看着林嘉,目光深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消化这番话里的所有含义。那种眼神让林嘉感到莫名的心慌,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犯了错、却试图掩盖的人。
几秒钟后,季咏微微颔首,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进那副金丝眼镜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专业、冷静、滴水不漏的蒋氏首席特别助理。
大抵是威胁一样的语气。
林嘉看着那双永久平静毫无波澜的眼神。
“明白。”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您放心,林先生。我的职责不包括也不允许我传播客户的**。昨晚我只是尽职确保您的安全,仅此而已。既然您已无恙,那我告辞了。”
他利落地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西装上的褶皱,拿起床头柜上那张写着私人号码的纸条,平静地撕碎,放入了口袋。
然后,他拿起公文包,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卧室门口,没有一丝留恋。
林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客厅大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声响。
房间里突然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室冰冷的晨光,以及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琥珀余味。
他本该松一口气,成功避免了可能的麻烦。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处却传来一阵新的、陌生的空洞感,比宿醉更令人难受。
“他……倒是一直如此恭谨守礼”
……
与此同时,禹州市的市医院门口。
宋居安站在台阶上,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眯着眼适应着外面过于明亮的阳光。
“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逆着光。
一辆黑色的SUV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陆子昕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过分好看的脸。他今天没戴眼镜,眼神显得格外清晰锐利,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淡漠。
“上车。”言简意赅,一如既往。
宋居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习惯性地报出自己那个破旧老小区的地址:“麻烦你了,送我回幸福苑小区就行。”
陆子昕没应声,只是启动了车子。
宋居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盘算着回去后要先开窗通风,再去市场买点菜……然而,他很快发现路线不对。车子没有驶向他熟悉的那个方向,反而开上了通往城郊的高架桥。
“陆医生,开错了。”宋居安提醒道,“幸福苑不走这边。”
“没错。”陆子昕目视前方,单手握着方向盘,手腕上的黑色腕表格外醒目。
“怎么没错?这明明是出城的方向。”宋居安皱起眉,心里泛起嘀咕。陆子昕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做事极其靠谱,从不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子昕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宋居安看不懂的深意。“你那地方,”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环境太差,不利于恢复。”
宋居安一愣,随即失笑:“可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住了这么多天院早就没事了。而且我家怎么了?虽然旧了点,但挺干净的。”
陆子昕却不再解释,只是专注地开着车,显然不打算改变路线。
宋居安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知道这人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他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莫名地有点打鼓。陆子昕这人,背景成谜,行为处事常常出人意表,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
车子最终驶下高架,开进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僻静道路,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风格也逐渐从普通的居民楼变成了独门独院的别墅。只是这些别墅大多显得有些年头,风格复古,甚至带着点破败的寂寥感,与市中心那些光鲜亮丽的新豪宅区截然不同。
最终,车子在一栋灰墙红瓦、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旧式别墅铁艺大门前停下。庭院里的树木高大得有些肆意,枝叶探出墙外,仿佛无人打理已久。铁门上爬满了藤蔓,门前的石阶缝隙里钻出几丛野草。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陆子昕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到了。”
宋居安愕然地看向窗外,又看向陆子昕:“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暂时住这里。”陆子昕言简意赅,率先下了车,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古老的、看起来很有分量的黄铜钥匙,插进铁门那把同样古老的大锁里。
“咔哒”一声,锁开了。陆子昕用力一推,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涩哑的呻吟,仿佛开启了某个被时光尘封的角落。
一股混合着旧木、尘土、以及淡淡潮湿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沉淀已久的历史感。
庭院很大,但显然荒废已久,石板小径被野草侵占,角落里的灌木长得张牙舞爪。然而,主体建筑虽然旧,却并不破败,只是充满了时光停滞般的静谧。
宋居安站在门口,一时忘了动作,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栋仿佛从旧画报里走出来的别墅,又看看正在开别墅大门锁的陆子昕。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陆子昕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那扇厚重的、带着精美雕花的深色木门前,背影挺拔却莫名地融入这种荒芜古老的氛围中,仿佛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别愣着。”陆子昕回头看他,眼神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以后,你就住这儿。”
“为什么?”宋居安下意识地问,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陆子昕怎么会有一栋这样的旧别墅?为什么带他来?什么叫“以后就住这儿”?
陆子昕已经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门内,是一个宽敞却光线不足的门厅。高大的天花板,老式的吊灯蒙着灰,深色的木质地板,墙壁上留着曾经挂过画框的印记。家具都蒙着白色的防尘布,像一个个静默的幽灵。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从门口斜射进去的光柱中缓缓飞舞。
一切都很旧,很静,仿佛时间在这里睡着了。
但奇怪的是,室内并没有预想中浓重的霉味,反而有一种经常通风的、干净清冽的气息,似乎有人提前来打理过。
陆子昕走进屋内,脚步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他环顾四周,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仍站在门口、被眼前景象惊得不知所措的宋居安。
“这里安静,”陆子昕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没人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居安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上,眼神深了些。
“比你的老小区,”他缓缓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更适合你。”
“也……更适合我。”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几乎融入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里。
宋居安站在门槛外,望着门内那个被寂静和旧时光笼罩的世界,以及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陆子昕,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陆子昕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视线越过他看向这里。
“这里是我外公外婆家,我上学的时候也在这儿。”
“你也在禹州生活过”
“好像是”
“好像?”
宋居安有些疑惑,突然想起陆子昕出过事,失忆过。
可他还是在心底里期望着,那个人的名字。
“可惜……终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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