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沼不负其名,正是一处极富魔族气息的泥沼。
粘稠的污泥似**蠕动,效仿着潮汐涨涨落落,时不时触及两人的鞋面,留下星子大小的泥点。
看似污浊的地方却没有想象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儿,妘不见省去了捂住口鼻的动作,驻足望去,偌大的沼面尽头是一棵参天古木。
说是古木,但它看上去毫无生气,蜿蜒的枝干像人体被扭曲的四肢,狰狞地从主干向四周延伸,如同有无数厉鬼禁锢,冥冥之中拼了命地想抓住什么。
那些枝头缀满了水滴状的果实,像是由黑色晶体凝成,隐隐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换个角度看,那色泽又融进深沉的墨黑里。
妘不见不由得想起卜舟子的画像,这些果实倒像极了那眉间的第三只眼。
“正是此地了。”成霍优雅地对她一笑。
说罢,他轻轻勾手,黑雾汇成气旋,缓缓在掌中呈出恶灵珠的轮廓。
满沼的污泥犹如集体沸腾,聆听见圣谕般争先恐后躁动起来,成霍倏地抬手将其掷于半空。
以恶灵珠为中心,暗无天日的魔界顿时爆发出一道刺眼光芒,横扫过整片梦魇沼,猝不及防地荡起剧烈风波。
妘不见面不改色,默默运灵护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动作。
随后,眼前的泥沼缓缓地向两边蠕动开去,拖出长长的痕迹,深深浅浅、歪歪扭扭。
一级坑坑洼洼的石阶自成霍脚边出现,随着污泥退去,渐渐裸/露出第二级、第三级,轰鸣声愈加深沉,无尽的石阶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渊中。
“你确定这下面能看见东西?”妘不见嘴角一抽。
虽然这顿操作下来看着还真像点样子,但到了让霜衍上仙亲自下魔窟的时候,内心难免还是会被眼前的场景劝退。
倒也不是她怕,只是这深不见底又被泥沼环绕的石阶,视觉效果上多少有点磕碜人。
“上仙随我下去不就知道了。”成霍倒是满不在乎地先一步踏了出去。
常年被污泥侵蚀的石阶黏腻潮湿、参差不齐,有的边缘处还能用犬牙差互来形容,落脚稍有不慎极容易栽跟头。
妘不见忍着磕碜跟了上去,尽量走在成霍的脚印上,勉强算平稳地往下走去。
周遭的光线越来越弱,从前方无尽的石阶,到只能看见成霍的背影,妘不见只觉得一股窒息感袭来,像是被人强行汲取空气,她看准下一级台阶正要落脚,可眼前景象突然出现差错,她猛然一滑向前倾身倒去。
眼看就要撞上成霍,她忙在混乱中运灵,没能稳住身子,反倒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引力吸入。
眼前的场景光影变换、天旋地转,妘不见在混乱中倏地抬头,成霍的身影消失不见,而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
她像掉进了异世界的隧道,黑漆漆的背景骤然亮起光怪陆离的画面,她看见上天平静无波的落尘潭卷起惊涛骇浪,又穿进其中化作一道浪潮,猛地涌向凡间亭台楼阁,狂风骤起,雷雨交加,所有的建筑又在一瞬之间轰然碎成齑粉。
如漫天沙尘彻底模糊了世界,她吃力地伸手抓捞,却被铺天盖地的灵流冲向深渊。
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闪过,整个画面化作黑白,又骤然变暗。
妘不见闭上被刺痛的眼睛,耳畔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成千上万的魔种互相厮杀,血光四溅,排山倒海。
她仿佛一缕毫不起眼的白绫,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血海,越陷越深。
“嗡”——
嘈杂声在一声长鸣中戛然而止。
妘不见仿佛从水中挣扎而出,鲜活的空气猛然回溯,她急促地喘气,终于仰头睁开眼睛。
她眼中不再是方才的光怪陆离,而是如梦似幻的东方云端。
转过身的一刹,妘不见蓦地呼吸一滞。
她伸出双手,微微颤抖。
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远处,有说有笑地望向无边云海。
云雾缭绕间,一身红白相间的锦衣恍若绯霞,如贸然闯入雪山的玫瑰,绚烂夺目,明艳动人。
明知神君轻扯另一者的袖袍,伸手指向远方初现的晨曦。
“临世,我也想要个孩子玩玩,你看那些凡人带孩子多有意思……”
明知侧目看着临世,他明眸皓齿,面如冠玉,轻轻一笑,连满目晨曦都黯然失色。
“幼不幼稚。”临世冷着脸,把袖子从他手中无情抽回。
“你不觉得吗?那我去弄一个来,你可别想玩。”明知挤眉弄眼,赌气似的用胳膊杵了一下他。
“你要去哪儿弄?”临世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反正不会和你弄!”
“不行,你回来!”
……
一朵浮云悠悠飘过,明知独自坐在流云阁的窗边,愁眉不展地嘟嘟囔囔。
“是啊,我一个人上哪儿弄呢……”明知鼓起腮帮子,用灵光捏出临世的脸,又把它戳得分崩离析,“真是讨厌死你了……”
忽然,窗外的一朵小云没头没脑地撞上他的脸颊。
“哎?”明知眼睛一亮,伸手将它拢到怀中。
淡金色的灵光如萤火将它包围,温和似拂面春风,一点一滴融入云朵中。
直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趴在他怀中,柔软的乌发扫在他脖颈,微微地泛痒。
“这不就有了嘛——”明知喜笑颜开地捏着“小云朵”的脸。
“小云朵”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只见明知一挥手指,一圈灵流绕着她转悠来转悠去,无知无觉地给她织了一件白衣。
软得像一团禁不起用力的棉絮。
“取什么名字好呢?”明知把她抱到桌上。
“小云朵”呆愣愣地捏了捏衣角,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明知往方才她飘来的方向看去,灵机一动。
他捧起“小云朵”的脸蛋,笑道:“原来的云儿不见了,那就叫妘不见吧……”
画面之外,隔着千重云障。
妘不见颓然上前,纯白的衣袖拂过明知的身影,下一刻就陡然化作过往云烟,在她眼底销声匿迹。
原来,她并不是上天所生的神明,而是受明知神君点召,轻轻拈来的一片云朵。
这些模糊的记忆只有在这里才如此清晰,他们离开了几万年之久,久到妘不见已然忘了他怀抱的温度,久到她再次想起他们时,不会那么轻易地泪流满面。
可眼前的画面那么真实,那么温馨,她恍若重回少时,回到仍与他们相伴的时光。
恍惚一瞬,妘不见脸上划过凉意。
几经辗转。
她看见明知与临世一同建造了浮仙桥与落尘潭,自此,神明下凡再也不用遥远艰辛地穿过九重天;他们为良缘上仙种下万顷枫林,浩荡的灵流铺天盖地,自此世间所有的姻缘有了一处归宿;他们围起灵卉与极圣神君诞生的那片草地,以天地灵气滋养,命名为仙境园地……
一袭红白锦衣说说笑笑地拉着另一位青衫,将空荡荡的上天填满了烟火。
他们总能出现在上天的任何地方,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直到一双背影,变成如凡人那样和谐的一家三口。
女孩娇小的身形依偎在明知腿边,她尚不及他一半高,立在浮仙桥上,她畏畏缩缩地往明知怀里钻。
后者嬉笑着逗她:“这桥可高了!妘儿别掉下去咯——”
妘不见哼哼唧唧地扯住他衣角,一阵风刮过,带着云雾缥缈,萦绕在四周,她怕地缩起脑袋,闭眼不敢看了。
明知被她用力扯着,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临世看了看他,无奈地蹲下身,一把将妘不见搂过来。
对临世来说,她轻得像一片棉絮,随手一捞就整个栽到他怀里,瑟瑟发抖地扒着他的肩。
“不用怕,他逗你的。”临世顺毛似的摸了摸妘不见的脑袋。
她这才悻悻地在臂膀间睁开眼,试探着往后看了看。
“哎,你怎么还抢我女儿?”明知抱臂,佯装生气。
临世一脸理所应当,淡然道:“你的就是我的。”
“强盗!”明知笑骂着,还是伸手安抚地揉了揉妘不见。
再后来,妘不见随着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她记得明知带她下凡,路过集市,塞给了她一堆五颜六色的糖糕;记得他牵着自己,在春江花月夜漫无目的地游逛;记得临世教她读书习字,琴棋书画;记得他严苛地给自己示范剑法,一遍又一遍地在流云阁后复现……
脑海中早已被束之高阁的记忆在此刻一一重演,事无巨细地展现在眼前,连他们说话的语气,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地还原、重现。
人间的风花雪月,他们皆带她走了一遭。
“临世,你瞧我们妘儿这么好看,长大了可一定是个大美人!”明知悠哉悠哉地卧在草地,枕在临世腿上得意洋洋。
“那就等她长大看看。”临世低头握住他的手,青衣垂在胸口,投下暧昧的阴影。
“好……”明知微微合眼,顺势抬头迎上。
“爹爹!”妘不见不合时宜地从旁边冒了出来。
明知和临世猛地一惊,原地一拍即散。
“哎嘿嘿……妘儿怎么过来啦?”明知尬笑着一把将临世推到身后。
“不要骗我,我看到了!爹爹不要咬娘亲!”妘不见急得小脸通红,越过明知,抱着临世的胳膊摇来晃去。
明知愣了愣,看着临世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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