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村口的槐花树底下，养蜂人手中不停的忙碌着。
习容见到明望第一眼就被坐在空箱上看书的人吸引了，他心想，这小孩真笨，为什么不躲到树荫下，大太阳底下看书不刺眼吗？
明望是养蜂人的孩子，他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大部分的童年都在奔波中度过。
这一年他随父母来到了贵州的一个小山村，明望早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夫妻俩在这停留的比往年都久。
习容发现了三位新邻居，小山村的人都住的不远，一条小道贯穿了村里的交通。
习容家对面的房子一直空置着，听村里的老人说，是那家人去了城里定居。
他从没见过那家人回来过。
直到今天他惊喜的发现家对面的房子原本紧闭的门窗被打开了，有什么人在里面打扫着，时不时传来几声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
习容站在家门口伸长了脖子望向对门。
于是他又见到了那天在槐花树下见到的男孩。
不同于同龄人的孩子，明望从小就很少在一个地方定居很长时间，他没有什么朋友。
两个孩子的眼睛对视，这一眼也算为他们的“友情”打下了基础。
习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他先一步接近明望，男孩生涩地站在原地好奇打量着这位新朋友。
村里只有一所学校，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
明望的年纪应该上三四年级了，他个头又高，却跟一堆一年级的小萝卜头的教室里和老师学习最简单的数字。
这些他都知道了，行程中无聊的时间占多数，他早已经习惯和书本打交道，最开始他只会看图画，后来母亲闲时也会教他认字。
学校的老师听说他从没上过学，便把他安排在了一年级。
下课后，明望是插班生，刚来村里，没有人熟悉他，小萝卜头都不敢靠近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
习容念三年级，放学的路上他跟着同学一路打闹着回家，路上不小心撞了明望，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撞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向前走去。
他停下来，他问：“明望，你也来上学啦，你读几年级？”
明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是住对门的小屁孩，他嘴巴微张，想说什么，临到头却又闭上。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大了才上一年级有点丢脸，不愿意说，复又低下头走自己的路。
习容没有得到答复也不恼，在岔路口挥别了小伙伴之后，他追上明望的脚步。
小男孩尖细的叽喳声音在耳边不停，之后，小道上多了两道并肩行走的稚嫩身影。
时间流逝，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声音变得沙哑。
小山村的学校只教到小学，孩子们上完小学就要到镇上的学校去念初中。
明望的父母是养蜂人，养蜂人总免不了东奔西跑，这些年为了明望在这个贵州小山村，定居了许久。
明望是在那天发现的，青春期的男孩总免不了心思浮动，一群半大的小子不知从拿弄来的光盘，偷偷聚在一块看，几个人在一块嬉笑打闹。
明望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看向习容的侧脸，虽说是青春期但总还留着点婴儿肥。
但老天就是厚爱一些人。
习容的五官很端正，少年的眼神瞳孔清澈发亮，一笑开桃花眼就弯成了月牙，令人惊艳。
这副好相貌让他少挨了许多揍。
此时，习容笑的五官都皱起来，颇有些猥琐，手也不老实的跟旁边人嬉笑打闹。
他没注意到明望时不时望向他的眼神，像做贼一般，偷看一眼，又低下头，黑色的发丝遮住了眼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这天之后，习容一整个暑假都没再见到明望，他能察觉对方有意疏远他，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急的挠头毫无办法。
初二开学在即，村里到镇上路远，多数人都是住宿，吃住都在学校，只周末回家来。
习容一大早便等在路口，这条路他和明望一起走了一年了。
明望隔老远，便看见站在路口那人，他笑着和路过的朋友打招呼，摆了摆手，没有与人同行，停步不动等待着谁，明望心虚地垂下眼。
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习容一见他便收敛了脸上的笑，他踌躇着：“对不起，明望，你不要生气了。”他想法很简单，肯定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明望不高兴了，所以不管怎么样先道歉。
明望看向他的目光愣了愣，习容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意识到了自己一些恶心的想法，所以不敢面对他，却没想到会他会为此感到困扰，向他道歉。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愿意跟自己玩吗？
不会的。
进入青春期以来，明望的身高便飞速拔高，一度让习容羡慕不已。
明望摸了摸他的头，揉乱头发：“我没生气，暑假在帮我妈养蜂，所以没时间玩。”
习容从他手下抢回自己的头，自顾自整理好发型，这人真烦，仗着比自己高，又大一岁，总是乱来。他瞥了一眼明望，总有一天，他会长的比他还高，到时候就，嘿嘿。
小道上的晨雾慢慢吞没掉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愈发模糊起来，直到再也看不见。
两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日子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
明望的成绩很好，虽然上学晚，但之后连跳了几级，一下越过了初二的习容，成功当上了初三的学长。
“明望，你爸妈是怎么打算的？”班主任蒋老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这个学生平时话虽不多，但十足的聪明，才初三身高便已经越过老师去了，身形修长，五官精致，略有点女相，性格却是个有主见的。
“我这周回去和家里说。”他沉默了半晌才说。
班主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按明望现在的成绩，上市里最好的高中都毫无问题，小镇难得出一个上进又聪明的学生，老师都盼着他能走出去，孩子却有自己的想法。用大人的角度来说，这太任性妄为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前途还重要？
周五放学路上，初三下课要晚一些，习容懒散地靠着校外的墙上，眼睛出神，过了不久，等的人步履匆匆的赶来，跑的有点急，他喘了几口粗气，习容看见他眼睛弯起来，笑道：“你猜我在课桌里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
习容一张俊俏的脸，顿时他猥琐的表情毁的干净，他边走边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上面印着不少胡里花哨的图案，明望见班里的女生会买这种本子，用来摘抄一些词句，这一看就不是习容的东西。
习容将纸递给他，是一封情书，写着一些不知从哪个朝代抄来的情话，非常符合青春期男生女生的非主流句子。
明望心中发沉，他手指微微将纸攥得发皱，思绪混乱，不知该作何表情。
习容见他盯着纸张不说话，推了他一下，开玩笑道：“你怎么没反应？”
他回过神，将那张纸扔回习容怀里，便越过他去，自顾自走的飞快。心里乱的很，原本沉静的心绪，又被翻涌起了波澜，他恨自己早熟，却对这些情绪如此陌生，五脏六腑都微微发涩，再没有精力应付习容，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习容见他不理自己，反而加快脚步走了，眼神疑惑，他追上去，少年再次被推开，他也来了脾气，不再试图搭话，任由明望的背影渐行渐远。
“妈，老师说让我去上市里的高中。”习容垂着头说道，他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没精神。
林燕表情惊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刚好，今年夏天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去市里租个房子，陪着你一起。”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最开心的除了林燕就是蒋老师，习容性格倔强，家长能陪着去市里真是再好不过了。
毕业那天，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祝你前途似锦。”
习容要去市里上高中的事情是习妈告诉他的，林燕找人打听在市里租房的事，小村里瞒不住秘密，不过几天大伙就都知道明望要去市里的高中上学了。
习容推开对面屋子的门，冲着里头喊道：“明望，明望，快出来，我有事情找你。”
明望不紧不慢跟着他的脚步，关上了门，两人顺着小道，一路走到了河边，这附近都是庄稼，绿油油的，没什么房子自然没有人，从前夏天，两人经常偷偷瞒着大人，到这河边来戏水，河边两岸石头清澈见底，但中间就全是泥沙，踩上去只会泥足深陷，难以脱身，所以这里是被大人勒令不许去的禁区。
“你要去市里上高中为什么不告诉我？”习容率先发问，他脸上没了笑，一双桃花眼冷淡：“因为上次我给你看了情书，你就生气了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嫉妒？”习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不是有人骂你娘娘腔，就没人给你写情书，你就嫉妒？”
他表情柔和了些，说道：“那行吧，兄弟就要同甘共苦，我以后收到什么纸不看都丢掉行不行，反正我也不想早恋，那群女孩真无聊，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有，你可以不生气了吧？”
明望表情难言，盯着他，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这副样子在习容的眼里就是被他说中了，他体贴地转移话题道：“你去市里上高中，那我是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的。”他轻声说。
习容不禁大声喊道：“一个月？这么久。”两人从小相识，再到一起上学，一直是形影不离，突然没了明望，他还有点不习惯。
空气沉默，水流哗哗从脚下流过。明望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有一瞬间的后悔，但事情已定，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只能安慰自己，也许离开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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