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风声
那张写着解题提示的小纸条，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未晞的心湖里激荡起层层叠叠、久久不散的涟漪。
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最隐秘的夹层里，每次翻开，指尖拂过那利落的字迹，心脏都会不自觉地收紧，泛起一阵微甜的酸涩。她反复回想当时的情景，他回头瞥见那本“五三”时的眼神，他抬手扔过纸条时流畅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在脑海里慢放、重播、珍藏。
这微不足道的交集，成了她贫瘠暗恋里最新的、也是最珍贵的养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这秘密仔细捂热，流言的风，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教室的角落。
起因似乎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课间。
林未晞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回来时，需要经过江澈座位旁边那条狭窄的过道。他正侧着身子和后排的男生讨论一场昨晚的NBA球赛，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上。
林未晞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侧身，试图不碰到他。就在她即将经过时，讨论到兴头上的江澈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下椅背，手肘似乎无意间向后挥了一下。
“哎呀！”林未晞低低惊呼一声，为了躲避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手里的水杯没拿稳，半杯温水晃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江澈的手臂和桌面的卷子上。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
江澈的讨论戛然而止，他和后排的男生都转过头来看向她。
林未晞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连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水渍，又看了看卷子上晕开的一小片墨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那瞬间的蹙眉，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未晞敏感的心脏。她感到一阵难堪的灼热涌上脸颊，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掉了手臂上的水珠，又按了按卷子上的水渍，“下次走路小心点。”
他的话听起来只是平常的提醒，甚至带着一点刚才讨论被打断的不耐烦。但在林未晞听来，却像是冰冷的指责。
后排的男生打着圆场：“没事没事，澈哥皮厚，晒晒就干了。”
江澈没再说什么，转回头，似乎打算继续刚才的讨论，但话题显然已经接不上了。
林未晞窘迫得无地自容，低着头，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一整节课都心神不宁，觉得全班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背上，火辣辣的。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
但她低估了高中教室里，关于“风云人物”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放大和解读的传播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微妙的议论开始像暗流一样在班级里涌动。
最初是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听到隔壁组两个女生压低声音的嬉笑：
“……看到了吗？那天她脸红的哦……”
“故意的吧？就想引起注意呗……”
“啧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林未晞的脚步顿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僵。她们……是在说她吗？
然后是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她独自坐在看台角落背英语单词，几个女生坐在不远处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诶，你们听说没？有人好像对班长有点意思……”
“谁啊？胆子不小嘛，班长那种高岭之花也敢觊觎？”
“就那个啊……平时安安静静，运动会还给班长送水送毛巾的那个……”
“哦——是她啊？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
“嘿嘿，老实？闷骚吧？听说还故意把水泼到人家身上呢……”
一阵压抑又意味不明的低笑声传来。
林未晞握着单词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书本上的字母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那些尖锐的、带着嘲讽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刺进她的心里。
她猛地站起身，仓皇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背后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目光。
流言并没有因为她的躲避而停止，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有鼻子有眼。
甚至开始有人在她经过时，故意发出暧昧的咳嗽声，或者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变得愈发沉默和小心翼翼。课间尽量不去喝水，不去后排，避免一切可能经过他座位旁边的机会。在教室里走路永远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影子。
她害怕看到那些议论的目光，更害怕……看到江澈的反应。
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话？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很讨厌，像那些女生说的那样，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念头让她恐慌得几乎窒息。
她偷偷地、胆战心惊地观察过他几次。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上课专注，下课偶尔和朋友说笑，或者趴在桌上小憩。他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焦点，那些围绕着他的议论和目光，他或许早已习惯到麻木。
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关于他和她的、可笑的风声。又或者，他注意到了，但根本不屑一顾，懒得给予任何回应。
这种“不被在意”的认知，比那些恶意的议论更让她感到绝望。
看，你的兵荒马乱，你的无地自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你这个人，连同那些可笑的流言，根本从未进入过他的视野。
一天下午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
林未晞正埋头苦算一道数学题，忽然，一个纸团从斜前方飞过来，再次精准地落在她的笔袋旁边。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秒。
又是他？
在周围可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上一次收到纸条时那点隐秘的欢喜。她像被烫到一样，几乎不敢去碰那个纸团。
她的第一反应是猛地抬头，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
果然，离她不远处的两个女生正看着她这边，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带着暧昧的弧度。
林未晞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将那个纸团抓进手心，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什么定时炸弹。她能感觉到那粗糙的纸张硌着掌心的纹路。
她不敢立刻打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书本里，后背却像被无数道目光刺穿着，如芒在背。
过了好久，直到感觉周围的视线可能移开了，她才敢在桌洞的掩护下，颤抖着展开那个纸团。
还是那熟悉的、干净利落的字迹。
**“上次那道题的最后一步，计算结果应该是根号3，不是2。你公式代错了。”**
原来……只是指出她的错误。
公事公办，冷静客观。
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他恰好看到了，随手一写，就像批改一道无关紧要的习题。
林未晞看着那行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更深的窘迫和难堪涌了上来。
他看到了她的错误。在她因为那些流言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却在冷静地审视着她的作业，精准地找出她的纰漏。
这种认知，比任何恶意的嘲讽都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看，你在为什么心神不宁？而他又在关注什么？
云泥之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些女生尖刻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这一次，她竟然无法反驳。
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
晚上，她坐在书桌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写作业。
她打开了那个加密的博客。
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着她苍白而迷茫的脸。
她看着之前记录的关于纸条的隐秘欣喜，关于运动会的短暂靠近，此刻都觉得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许久，才沉重地敲下标题。
**「Day 30：风声」**
【流言还是起来了。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冷雨。】
【她们说我是故意的。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害怕极了。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不敢经过你的身边。】
【你呢？你听到了吗？】
【你好像什么也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你又给我扔了纸条。还是解题提示。】
【在所有人都可能看到的情况下。】
【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根本觉得这无所谓？】
【或许对你来说，我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笨的同学。】
【我的那些兵荒马乱，我的小心翼翼，我的暗自欢喜和惊慌失措……】
【在你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甚至……是麻烦？】
【江澈，我好像……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如果……如果你觉得困扰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点？】
【可是……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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