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裂痕
讲台上的那一刻，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黑板上的粉笔字迹，台下投来的目光，数学老师赞许的笑容，还有……江澈那个清晰的、带着认可的点头。
所有的声音都褪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笨重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轰鸣。血液奔涌着冲上脸颊，带来灼人的热度。
林未晞僵在原地，手指还捏着那截短短的粉笔，指尖沾染着白色的粉末。她看着江澈，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在那肯定的注视下熔化了。
直到数学老师笑着让她回到座位，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主要是给那个巧妙的解法），她才如梦初醒，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溜下了讲台。
坐回角落的座位，她依旧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好奇和重新审视的意味。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羞窘、难以置信和微弱狂喜的复杂情绪。
她……竟然在台上解出了题？还是用了一种不一样的方法？
而且……他认可了。他看着她，点了头。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接下来的集训，林未晞感觉自己像是被注入了一种奇异的能量。她依旧会遇到难题，依旧会磕磕绊绊，但那种根深蒂固的“我不配”的惶恐，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她开始更敢想，更敢问。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但当她再次拿着难题去问江澈时，心跳虽然依旧很快，却少了几分灭顶的恐慌。
江澈的态度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他依旧言简意赅，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但讲解时，偶尔会多问一句：“这里为什么想不通？”或者“之前的类似题型还记得吗？”
这种互动，依旧围绕着冰冷的公式和定理，对林未晞而言，却像是荒漠里的甘霖。
她更加废寝忘食地扑在竞赛题海里，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错题集翻得卷了边。她知道自己离他们依然很远，但那个遥远的、名为“江澈”的灯塔，似乎第一次，向她投来了一束微光，照亮了她脚下泥泞不堪的路。
她甚至开始允许自己产生一些极其微小的、以前绝不敢有的妄想——或许，或许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真的可以稍微靠近他所在的世界一点点？
然而，现实的冷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周四下午的集训课间，林未晞去水房接热水。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几个熟悉的、属于集训队男生的声音，似乎在闲聊。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诶，发现没？澈哥最近好像经常给那个林未晞讲题？”一个声音带着点戏谑。
“哪个林未晞？就上次用面积法那个？”
“对啊，就安安静静那个，看起来挺乖的。”
“哦——她啊？怎么，澈哥对她有意思？”另一个声音加入，语气暧昧。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冻僵，手指冰凉地攥紧了水杯。
“屁！”一个响亮的声音嗤笑一声，是经常和江澈讨论问题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叫张骏，“澈哥能看上她？数学老师特意嘱咐的，让他带带她，说她是块料子，别埋没了。澈哥那人你们还不知道？答应的事就会做到，管对方是圆是扁。”
“我就说嘛……澈哥眼光多高啊……”
“不过那女生确实挺努力的，就是脑子好像不太灵光，老问些基础问题。”
“努力有啥用？竞赛这玩意，靠的是天赋！澈哥给她讲题，纯属浪费时间……”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穿门板，扎进林未晞的耳朵里，刺进她的心里。
原来……是这样。
数学老师嘱咐的。
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纯属浪费时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将她这些天以来所有隐秘的欣喜、微小的期盼、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刺得千疮百孔。
原来那束光，不是因为她值得，而是源于一份责任，一次嘱托。
原来她的努力，她的问题，在他和旁人看来，只是“不太灵光”和“浪费时间”。
巨大的难堪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才在教室里因为解出题而产生的那点微弱的暖意，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不自量力。
她端着空水杯，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逃离了水房门口，再也没有接水的**。
接下来的半节课，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听着，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黑板上的符号扭曲变形，老师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能感觉到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却不再敢去看一眼。
之前觉得那束光是希望，现在才明白，那只是灯塔例行公事的旋转，照亮她，并非因为她特殊，只是因为她恰好站在了光路经过的地方。
下课铃响，她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几乎是落荒而逃。
晚上，她坐在书桌前，摊开竞赛习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桌角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班级□□群的图标在闪烁。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群里正热闹地讨论着周末的班级活动——去郊外的植物园秋游。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分组和带什么零食。
林未晞默默地看着，心里一片沉寂。这种集体活动，她向来是边缘人物，通常和周芸还有另外几个同样安静的女生自动成组。
忽然，一个艾特全体的消息跳出来。
是文艺委员：【@全体成员这次秋游我们玩点新花样吧！分组抽签决定！更有趣！同意扣1！】
下面立刻跟了一长串的“11111”，夹杂着兴奋的起哄。
林未晞的心轻轻一颤。抽签？那意味着……她有可能和任何人分在一组。包括……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水房里那些冰冷的话语狠狠压了下去。
抽到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指望发生什么吗？不过是更大的尴尬和难堪罢了。
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屏蔽群消息，手指却顿住了。
群列表里，那个熟悉的、一片空白的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名就是本名“江澈”，后面跟着一串冰冷的数字号码。
她盯着那头像看了几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不受控制地、颤抖地点开了他的个人资料。
一片空白。没有个性签名，没有空间动态，什么都没有。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加为好友”的按钮上。
心脏骤然缩紧，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她胸口发疼。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理智——如果……如果加了他呢？如果有一个私下可以问问题的途径，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不会听到那些难听的话？是不是……就能离他更近一点点？
这个念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理智告诉她这很冒险，很唐突，很可能会被拒绝，甚至被他讨厌。
可是，心底那份不甘和卑微的渴望，混合着白天被刺伤的痛苦，像野草一样疯长，几乎要冲破所有顾虑。
她想起他讲题时低垂的眉眼，想起他点头时肯定的眼神，想起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指尖落下。
按下了“加为好友”。
跳转到验证信息框。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抖得厉害。该写什么？写“我是林未晞”？太普通。写“想问你数学题”？太直接。
慌乱之下，她只打出了两个字，甚至没来得及检查，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点击了“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屏幕上显示着她发出的验证信息：
**【你好。林未晞。】**
发送成功的瞬间，巨大的恐慌和后悔就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
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真的加了他好友？！还用这么蠢的验证信息？！
他看到了会怎么想？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会觉得她别有所图？会不会根本不理她？或者更糟，直接拒绝？
林未晞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和强烈的懊悔。
她完了。
她亲手把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加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每一次手机提示音响起，都会让她惊坐起来，心惊胆战地查看。
不是系统通知，就是群消息。
没有来自那个空白头像的任何回应。
期待一点点落空，恐慌和羞耻却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看到了吗？
他是不是懒得理？
还是觉得厌恶，直接忽略了？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课上不敢抬头，课间躲着所有人。手机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又迅速藏起来，生怕被别人发现她那点可笑的心思和愚蠢的行为。
□□列表里，那个头像依旧一片死寂。
她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果然……还是不行。
她就不该痴心妄想，不该试图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
放学铃声像是解脱。她收拾好东西，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
经过篮球场时，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
他果然在那里。穿着红色的球衣，奔跑，起跳，投篮。夕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场边围着不少女生，欢呼，呐喊。
他和她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未晞收回目光，心脏像是被细线勒紧，泛起清晰的疼。
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她即将走出校门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那种特殊的、提示新消息的震动。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颤抖着， slowly地、极其缓慢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
□□图标上，显示着一个红色的数字“1”。
来自好友验证消息。
她屏住呼吸，点开。
**【江澈已同意您的好友申请。】**
简单的系统提示下方，是他那片空白的头像，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没有问候，没有询问。
只是无声地，通过了。
林未晞呆呆地站在校门口，傍晚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周围是喧闹着离校的人群。
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手机屏幕上那行小小的字，和那个空白的头像。
他……同意了？
就这样……同意了？
没有质问，没有疑惑，就像通过任何一个普通的同学申请一样。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茫然所取代。
然后呢？
她该怎么办？
要打招呼吗？要说什么？
问他数学题？现在？在这里？
她盯着那空白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巨大的空白，横亘在两人之间。
也横亘在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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