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仿佛还停留在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时间却快速推进着。
最后一星期的驾校练习，在一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许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矛盾。她依旧会在叶亭毒舌点评时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下车跟她理论三百回合。但偶尔，在那些安静的时刻，她的视线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
比如当叶亭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阳光透过车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光影的时候；比如她因为某个操作完美完成，嘴角无意识牵起一丝极淡弧度的时候；又比如她偶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随着车载收音机里偶然飘出的旋律，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奏的时候。
许安会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瞥一眼，然后再迅速移开视线，心跳莫名漏掉半拍。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叶亭长得确实好看，而自己是个颜控，欣赏美的事物是本能，跟对方是谁没关系。尤其当这个“美的事物”安静下来，闭上那张讨厌的嘴时，观赏性更是直线上升。
但有一次，她偷看得太过专注，被叶亭抓了个正着。
“我脸上有交通法规？”叶亭没有转头，依旧目视前方，声音平淡无波。
许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扭回头，脸颊发烫，嘴硬道：“谁看你了！我在看后视镜！”
叶亭这才慢悠悠地侧过脸，深棕色的眼睛里带着她熟悉的戏谑：“哦？那你对着左后视镜研究了足足一分钟，是发现它比右后视镜更圆吗？”
许安：“……” 她决定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单方面宣布与叶亭绝交。
然而，这种“绝交”宣言，在这一周里，她内心已经宣布了不下十次。
一次中途休息，许安正靠着车门喝水，叶亭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修长的影子。
“喂，‘司机’。”
许安警惕地抬头，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干嘛？”
叶亭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是她的微信二维码，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下达指令：“加一下。”
许安一愣，下意识就想拒绝。加微信？跟这个每天以气她为乐的女人？她才不要！“为什么？驾校有事找教练不就行了？”她试图维持最后的倔强。
叶亭挑眉，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紧不慢地开口，理由冠冕堂皇：“你的车技稳定性存疑，万一之后我发现车辆有什么‘隐藏损伤’，或者需要‘后续追责’，找不到你人怎么办？加个微信，方便‘沟通’。”
许安被她这番歪理气得想笑：“你这就是讹诈！教练都说了全权负责！”
“哦？”叶亭微微倾身，距离拉近，许安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语气带着点循循善诱的蛊惑，“那算我个人想保留一个潜在‘追索权’的凭证，不行吗？还是说…你怕加了之后，忍不住天天找我这个‘魔鬼’聊天？”
“谁怕了！加就加！”许安被她激将法一激，头脑一热，立刻掏出手机，气势汹汹地扫了码，动作快得像怕自己后悔。点击“发送添加请求”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懊恼。
叶亭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略带腹黑的弧度，指尖轻点通过。她看了一眼许安那明显带着点憋屈和不服气的侧脸，心情莫名愉悦，像是成功捕获了一只总是炸毛的小动物。
“好了，”叶亭收起手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淡，“‘凭证’已留存。继续练习吧，‘司机’。”她转身走向副驾，留给许安一个优雅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背影。
许安看着微信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深蓝色抽象头像，备注“毒舌魔女”，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某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愤愤地戳着手机屏幕，把备注改成“讨厌的叶亭”，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又一次练习中，当叶亭再次精准“点评”许安压线时，许安终于忍不住，试图搬出刚学不久的法律概念反击：“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这只是轻微偏离！注意义务的履行程度要符合具体情境！你不能用完美主义的标准来苛责一个初学者！”
叶亭闻言，眉梢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之前只是隐约猜测许安可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气质像，但不确定。此刻听到对方试图引用法律条文，虽然生涩，但框架是对的，这让她心中的猜测落实了几分。她并没有被许安的理论唬住，反而用一种更从容、近乎于法庭辩论般的语气回应：
“《道交法实施条例》第九十二条明确了学习驾驶人员的责任。而关于‘注意义务’，刑法上的‘旧过失论’与‘新过失论’对行为人预见可能性的判断标准，与你现在讨论的行政违规情境，恐怕不能简单类比。许同学，法律条文引用，要讲究精准和语境。”
许安彻底哑火，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她惊愕于叶亭对法律知识的熟悉程度远超自己这个在校生，但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许同学”？她记得我的名字？一周前撞车时我只说过一次！这个认知莫名地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微澜。她完全沉浸在“她居然记得我名字”的惊愕中，以至于忽略了叶亭能如此流畅地进行法律辨析所暗示的、更深层次的可能——比如，她们可能是同校甚至同专业。
叶亭看着她目瞪口呆、似乎被“记得名字”这件事震住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转回头，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基础知识还算扎实，就是实践应用和逻辑关联，有待加强。”
这句点评，莫名地带了点…学长学姐考察后辈功课的味道。许安心里怪怪的，却又因为纠结于“名字”问题，没能深想。
(事后，叶亭通过驾校登记信息和自己的人脉，稍微打听了一下，果然确认了许安是比自己低两级的同校法学专业学妹。这个发现，让她看待这个毛毛躁躁、偶尔会偷看自己的“肇事者”时，眼神里又多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关注，甚至隐隐开始期待，将来某天在校园里偶遇时，许安脸上会露出怎样震惊又精彩的表情。)
最后一天的练习，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当许安又一次平稳完美地将车倒入库位，下意识等待点评时，旁边却一片安静。
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叶亭。叶亭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似乎有些放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许安竟然觉得，此刻安静的她，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这种想法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察觉到许安的视线，叶亭转过头，眉毛微挑：“怎么？终于对自己的倒车技术自信到需要观众鼓掌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调调，但许安竟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或者说，某种即将结束的征兆。
“谁需要你鼓掌。”许安嘟囔着，重新握紧方向盘，心里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这一周，她们在教练的咆哮和彼此的互怼中度过。她的车技在叶亭的“特殊指导”和冷嘲热讽下，竟真的有了质的飞跃。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这有叶亭的功劳。
“好了，两位美女，”教练如释重负地走过来，脸上是这七天来最真诚的笑容，“恭喜你们，顺利结业！尤其是许安，进步非常大！叶亭功不可没啊！”
许安干笑两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叶亭。叶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副公事公办结束的样子。许安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
“那个…”许安犹豫着开口，不知为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感谢？别开玩笑了。道别？好像又没那么熟。
叶亭收起手机，看向她，目光依旧清冷，但少了些最初的锐利：“怎么，‘司机’当上瘾了，舍不得下岗？”
“谁舍不得了！”许安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巴不得早点结束，不用再听某人的毒舌攻击！”
叶亭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彼此彼此，不用再担心某人的车技危及我的生命安全，我也松了口气。”
教练看着这对互相瞪视却又莫名和谐的姑娘，无奈地摇摇头：“行了行了，你俩啊...以后说不定还能遇见呢。” 教练及时收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更多信息，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许安没太在意教练未尽的话语，她的注意力全在叶亭身上。看着她转身就走的背影，许安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汹涌起来。她下意识地追了一步：“喂！”
叶亭停住脚步，半侧过身，夕阳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边，将她整个人映照得有些不真实。
“...谢谢。”许安憋了半天，终于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才不承认是谢谢她的指导，只是...只是谢谢她这周没真的被自己气死，以及...那些无意中让自己失神的安静瞬间，还有那次虽然被碾压但却让她看到差距的法律交锋，以及…她记得自己的名字。
叶亭显然听清了。她转过身，正对着许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被风吹动的湖面，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不客气，”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许安觉得那里面少了点平时的刺，“你的车技...总算从‘马路杀手’升级到‘新手司机’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许安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这句话说得有些突兀，含义模糊。是在期待她车技再进步？还是另有所指？许安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话里的深意，叶亭已经再次转身，径直走向了驾校门口。那里停着她那辆拉风的黑色摩托车。她没有回头，利落地戴上头盔，发动引擎，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绝尘而去。
许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奇怪，明明应该庆祝摆脱了这个魔女，为什么反而有点...怅然若失？那些无意识的偷看，那些被她抓住时的窘迫，那些互怼的话语，尤其是那次法律交锋和她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希望下次见面”，以及她记得自己名字的事实，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复杂的情绪，沉淀在心底。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教练在一旁揶揄道，“怎么？被怼出感情了？”
“教练！”许安瞬间炸毛，“怎么可能！我这是...这是终于解脱的喜悦！对，喜悦！” 她试图用大声的否认来掩盖内心的波动。
教练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回去吧。叶亭这孩子，就是嘴巴厉害了点，心不坏。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呢。”
许安撇撇嘴，心里却不以为然。城市那么大，人海茫茫，她们的生活轨迹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现在终于要回归平行，各奔东西了。下次见面？恐怕很难了。
回到家，许安把自己扔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叶亭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新手司机”和意味不明的“希望下次见面”，还有她骑摩托车离开的背影，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林小雨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你的‘别致兴趣’对象今天有没有对你进行最后的‘毒液洗礼’？”林小雨的声音充满八卦的气息。
许安有气无力地把今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叶亭记得她名字、两人之前的法律交锋以及叶亭最后那句“希望下次见面”，还有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空。
“哦？”林小雨的音调扬了起来，“毒舌美人记得你名字，并且在专业上碾压你之后，最后给出了一个充满悬念的‘下次见面’的期待...这剧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已远超普通‘别致兴趣’的范畴了。”
“有什么意思！”许安烦躁地翻了个身，“她就是随口一说！客套话你懂不懂？而且她走了，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怎么可能碰得到！” 她像是在说服林小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嗯哼，”林小雨不置可否，“根据‘偶遇定律’，越是觉得不会见面的人，越容易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更何况，你们之间这种‘未完成’的互动，以及她对你明显的、超出寻常的关注...”
“什么未完成？什么关注？她那是...那是...”许安卡壳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好吧，好吧，”林小雨笑着投降，“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许安沉默了。她确实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好像习惯了每天有人在一旁冷言冷语外加专业碾压，突然安静下来，反而不适应了。那些无意识的偷看，似乎成了某种隐秘的习惯，如今失去了对象。
“我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前期表现，”她笃定地说，“被压迫久了产生的错觉。”
林小雨在电话那头笑得更欢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那你好好休养，争取早日摆脱‘魔女’的阴影。对了，下周你生日，姐几个准备带你去酒吧庆祝一下，给你压压惊，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美女’可以让你暗恋一下，转移注意力。”
听到“酒吧”和“美女”，许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叶亭那张冷淡又漂亮的脸，以及她安静时的侧影，还有提及法律时那专注锐利的眼神，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个身影赶出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她必须尽快回归正常生活，找回那个只会对陌生美女产生幻想的、安全的自己。
人们好像总是在追求一个既定的、看的清的、别人走过的路，却没发现这是在固步自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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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未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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