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最是恼人,暖风吹得人犯困,偏偏街角那处戏楼前还吵吵嚷嚷。
苏云卿掀开车帘一角,指尖不耐烦地叩着车壁,眼角余光扫过人群中央被围堵的青衫公子。
那是近日声名鹊起的琴师苏砚,一手《平沙落雁》弹得勾魂摄魄,昨日她让人去请,竟被那穷酸书生以“不合礼数”为由拒了。
“一群刁民,挡着本小姐的路。”苏云卿红唇轻撇,语气里的倨傲像淬了冰的刀子,“阿福,去把人‘请’过来。”
随车的管家阿福早已习惯自家小姐的做派,忙带着几个家丁挤进人群。
不过片刻,就传来器物碎裂的声响和苏砚惊怒的叫喊:“苏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岂有此理!”
苏云卿靠在铺着狐裘的车座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间的玉镯,听着那清亮嗓音里的怒意,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兴味。
她苏云卿,当朝宰相苏敬之的独女,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的性子?别说只是“请”个琴师回府,便是真要夺些什么,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强抢?”她推开车门,一身红裙衬得肌肤胜雪,鬓边金簪子随着动作轻晃,“苏公子这话可就难听了。本小姐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她上前一步,手捏帕子挑起苏砚的下巴,指尖触到那微凉的肌肤,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模样倒是比传闻中更俊朗些,配得上她的别院。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愤怒,有鄙夷,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苏云卿对此充耳不闻,只瞥了眼脸色涨红的苏砚,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带走。”
家丁们立刻上前架起苏砚,他挣扎着嘶吼,却终究敌不过蛮力。
苏云卿转身要上车时,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过对面茶楼上的阴影处。
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倚在廊柱后,身形挺拔,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那双眼睛,像寒潭般沉静,正落在她身上。
是府里的暗卫吧。
苏云卿心里漫不经心地掠过这个念头。
父亲给她安排了不少暗卫,平日里都藏在暗处,她连名字都记不全,更谈不上在意。
这人大约是在盯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免得有人不知死活地来找麻烦。
她收回目光,踩着丫鬟递来的脚踏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还能听见外面苏砚的咒骂和人群的叹息。
苏云卿嗤笑一声,将这些杂音抛在脑后。
世人皆骂她嚣张跋扈,荒淫无度,可那又如何?权力堆砌的高墙,本就该隔绝这些无关紧要的唾沫星子。
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眼前这新鲜的“玩意儿”。
马车缓缓驶动,苏云卿闭上眼,脑海里已经在盘算着该让苏砚在别院住多久,等新鲜感过了,便赏些银子打发了,像从前那些被她“请”回府的少年一样。
而茶楼上的阴影里,墨尘望着远去的马车,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方才人群中几个面露凶光,悄悄记下马车去向的汉子,他已经把样貌身形刻在了心里。
小姐今日又树了敌,这些人怕是晚上要去找麻烦。
他无声地退入更深处的阴影,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街巷尽头,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
苏云卿对此一无所知,回到宰相府后,她先去给父亲问安。
苏敬之正在书房处理政务,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语气带着惯有的严肃:“又去惹事了?方才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来拜访,话里话外都在说你强抢琴师的事。”
“不过是个琴师罢了,父亲何必在意旁人闲言碎语。”
苏云卿满不在乎地坐下,端起丫鬟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那些人就是见不得女儿过得舒坦。”
苏敬之放下手中的笔,眉头皱得更紧:“云卿,为父虽位居宰相,但树敌颇多,你行事太过张扬,迟早会惹来大祸。”
“有父亲在,谁敢动我?”苏云卿语气笃定,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耐。
父亲总是这样,絮絮叨叨地讲些大道理,却不懂京城里的规矩,弱者才需要收敛锋芒,强者只需随心所欲。
见她油盐不进,苏敬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退下。
苏云卿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走,刚出书房门,就又瞥见了那个玄色身影,他就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卿一时兴起,停下脚步问道。
男子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沙哑:“属下墨尘。”
“墨尘……”苏云卿咀嚼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兴致,“起来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男子抬起的脸上,那双眸子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有被注意到的窃喜,更有因身份悬殊而深埋的自卑。
回到自己的“微澜院”,苏云卿立刻让人把苏砚带上来。
苏砚虽一脸怒容,却也不敢再放肆。
苏云卿让他弹琴,他沉默着不肯动,直到苏云卿脸色沉下来,阿福上前作势要打,他才被迫坐下,指尖颤抖地拨动琴弦。
琴声杂乱无章,满是怨气。
苏云卿听得心烦,挥手让他下去,软禁在偏院。
看着苏砚离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这人的性子倒是烈,可惜再烈的性子,到了她手里,也迟早要磨平。
夜深人静时,苏云卿已经忘了白日的不快,正准备安歇,却听见院外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她本就习武,耳力远超常人,立刻警觉起来,正要喊人,却想起暗处的暗卫。
想必是那些想找苏砚麻烦的人来了,被墨尘解决了吧。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月光下,墨尘正拖着一具尸体往墙外走,动作干净利落,身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苏云卿看得有些出神,随即又嗤笑自己多事。
不过是个暗卫,职责所在罢了。
她放下窗帘,转身躺回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墙外的墨尘处理完尸体后,又悄悄绕回微澜院外,静静地守了一夜。
他望着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将那份不敢言说的倾慕,连同白日里记下的仇家信息,一起深埋心底。
京城里的风,还在吹着。
第二日清晨,苏云卿是被院外的哭闹声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语气不善地喊来丫鬟:“外面吵什么?”
丫鬟怯生生地回话:“小姐,是……是负责打理花园的小禄子,他昨晚给您养的那盆‘凝露兰’浇水时,不小心把花盆打碎了,现在正跪在院外请罪呢。”
“凝露兰?”苏云卿瞬间清醒,那盆兰花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她宝贝得紧,昨日还特意叮嘱过要细心照料。
怒火当即涌上心头,她披了件外衣就冲出房门,果然看见一个小厮跪在地上,面前是碎裂的瓷片和枯萎的兰花。
“废物!”苏云卿一脚踹在小禄子身上,小禄子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
“本小姐千叮万嘱,你竟敢如此疏忽!阿福,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扔出府去!”
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昨晚风太大,奴婢没扶稳……”
“风大?”苏云卿冷笑,“风大就能成为你打碎兰花的理由?本小姐看你是活腻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找借口的下人,在她眼里,做错事就要受罚,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阿福立刻上前,带着两个家丁就要拖走小禄子。
小禄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下人围观,却没人敢求情。
苏云卿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火气才稍稍平息了些,这就是规矩,在宰相府,在她苏云卿面前,规矩必须被遵守。
她转身回房,对身后的闹剧漠不关心。
洗漱完毕后,她坐在镜前梳妆,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自己,又想起了昨日那个不知好歹的苏砚。
正想着要不要去偏院“敲打”一下他,就听见阿福进来回话:“小姐,小禄子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他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被赶出府怕是活不下去,属下斗胆,求小姐开恩,赏他些银子。”
苏云卿正在描眉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赏什么赏?做错事就要受罚,给他银子,岂不是让其他人都学他?不必多言,退下。”
阿福无奈,只能躬身退下。
苏云卿对着镜子撇了撇嘴,阿福就是心太软,这点小事也来烦她。
她梳妆完毕,正准备去前厅用早膳,却瞥见廊下站着的墨尘。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身形笔直地立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
苏云卿想起昨日他处理尸体的模样,随口问道:“小禄子的事,你知道了?”
墨尘上前一步,垂首道:“属下知晓。”
“那些看热闹的下人,没什么闲言碎语吧?”苏云卿最在意的就是府里的人对她的看法,虽然她表面张扬,但也不希望下人背后嚼舌根。
“回小姐,属下已经告诫过众人,谁敢妄议,按府规处置。”墨尘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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