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江城笼罩在一层薄金色的光晕里。刑侦支队三楼角落的办公室,仿佛也沾染了季节的温柔,空气中那些尖锐的、冰冷的颗粒似乎被悄然滤去,只留下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静。
他发现陆知远看书看到投入时,左手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书页的边缘。发现思考复杂的问题会无意识的敲打电脑边缘……
这些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落在陈锋眼里,却比任何惊天大案都更让他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发现收藏在心里,反复回味。
他开始更自然地照顾陆知远。不再是那种带着明显讨好和补偿意味的笨拙举动,而是融入日常的、近乎本能的习惯。
每天早上,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绿茶总会准时出现在陆知远桌上。食堂打饭时,他会无比自然地挑走陆知远餐盘里他不吃的香菜和肥肉,再把自己餐盘里他可能爱吃的排骨夹过去。出现场时,他会下意识地走在靠近车道的一侧,在有车疾驰而过时,手臂会微微抬起,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尽管两人之间还隔着半臂的距离。
陆知远对此,从最初的轻微僵硬和沉默,到后来的逐渐习惯,再到偶尔,会有一个极快的、几乎看不见的点头,或者一声轻不可闻的“谢谢”。
这点滴的回应,于陈锋而言,已是甘霖。
这天下午,队里接到一个紧急任务。邻市发生一起恶性绑架案,嫌犯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当地警方追踪信号至江城交界处后失去目标,请求支援。
案情重大,时间紧迫。赵建国立刻点将,陈锋和陆知远自然在列。
“绑匪手里有枪,而且根据现有情报分析,可能有同伙接应,极度危险。”赵建国面色凝重,指着地图,“他们的车最后消失在这一片废弃工业区,范围很大,搜索难度高。陈锋,你带一队人从东侧入口进入,进行地毯式搜索。技术队携带设备跟进,知远,你负责现场信号捕捉和痕迹分析,务必尽快找到人质位置!”
“是!”两人同时应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临战前的锐利光芒。
车队呼啸着驶向城郊废弃工业区。车内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在检查装备,沟通行动细节。
陈锋透过车窗,看着旁边车上陆知远冷静的侧脸。他正在和技术队员低声交代着什么,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专注而镇定。
陈锋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一瞬。他知道陆知远的能力,也知道他冷静外表下的坚韧,但一想到对方手里可能有枪,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担忧和保护欲的情绪就再次翻涌上来。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发送。
旁边车上,陆知远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低头看去。
发信人:陈锋。内容:【跟紧我。别逞强。】
陆知远盯着那短短六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收好,抬起头,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景象,无人看见的嘴角,却极轻微地抿了一下。
工业区规模巨大,废弃的厂房和仓库如同沉默的灰色巨兽,盘踞在荒草之中。搜索工作异常艰难。
陈锋带队在前,警惕地推进,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陆知远和技术队员跟在稍后位置,利用设备探测生命体征和异常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沉,给这片废墟蒙上了一种悲壮而诡异的色彩。
突然,陆知远手中的信号探测器发出了微弱的蜂鸣!
“有信号!东南方向,大概三百米!”他立刻压低声音通报。
所有人心头一紧。
陈锋立刻打出手势,队伍呈战术队形,悄无声息地向信号源方向包抄过去。
目标是一栋破败的三层办公楼。信号源在二楼。
陈锋示意队员封锁所有出口,自己带着两名骨干,和陆知远一起,小心翼翼地从布满灰尘的楼梯向上摸去。
二楼走廊幽深阴暗,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一个个房间的门都洞开着,像黑漆漆的洞口。
信号越来越强。
最终,他们锁定在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陈锋贴在门边,深吸一口气,对陆知远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问:“里面几个?”
陆知远快速看了一眼热成像仪屏幕,伸出两根手指。
陈锋点头,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同时大吼:“警察!不许动!”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堆废弃的机器和设备!窗口大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操!调虎离山!”陈锋瞬间反应过来。
几乎就在同时,楼下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队员的惊呼声!
“报告!西侧发现目标!他们有两个人!火力很猛!人质在他们手上!”
“追!”陈锋眼睛瞬间红了,毫不犹豫地从窗口一跃而下!陆知远想拉住他都没来得及!
楼下已经乱成一团。两名绑匪利用复杂的地形且战且退,其中一人腋下死死夹着一个不停挣扎哭喊的小男孩。子弹打在废弃的钢架上,溅起刺眼的火花。
陈锋落地后就地一滚,躲到一堆废料后面,举枪还击,精准的火力暂时压制了对方。
“狙击手就位没有!”陈锋对着对讲机低吼。
“视野受阻!无法锁定!”
绑匪显然也是老手,不断利用人质和障碍物遮挡身形,向厂区深处逃窜。
“不能让他们进后面的迷宫车间!”陈锋急了,那个车间结构极其复杂,一旦进去,再想抓人就难了,人质也更危险!
他猛地探身,连续射击,试图逼停对方。
一名绑匪被流弹擦伤手臂,惨叫一声,动作一滞。另一名绑匪见状,竟然丧心病狂地将小男孩猛地推向追来的警察方向,自己则借着同伴的掩护,转身就往车间里跑!
“小心!”陈锋大吼!
被推出来的小男孩踉跄着扑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哭。而那个受伤的绑匪也趁机连滚带爬地追向同伙。
“救人质!”陈锋下令,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追向那两个逃窜的绑匪!“陆知远!你留下!”
他喊完就冲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车间巨大的阴影里。
陆知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队员护住的孩子,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他几乎没有思考,一把抢过旁边一个队员手里的强光手电,对技术队员快速道:“守住这里!联系支援!”说完,竟也一头冲进了那黑暗的车间!
“陆法医!”队员惊呼,但已经来不及了。
车间内部果然如同迷宫,巨大的废弃机床和生产线投下幢幢黑影,能见度极低,到处弥漫着机油和金属腐蚀的味道。
陈锋凭借着经验和直觉,紧咬着前方慌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枪声偶尔响起,子弹打在机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他心无旁骛,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们!
突然,在他侧后方的一个高台上,一道强光猛地亮起,如同利剑般直射向前方奔跑的绑匪!
绑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瞬间致盲,发出一声惊叫,脚步顿时乱了!
是陆知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那个高高的操作台!
陈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飞身扑上,一个利落的擒拿,将那个受伤的绑匪死死按倒在地!另一名绑匪见状,惊慌失措地还想开枪,却被及时冲进来的其他队员迅速制服!
战斗结束得很快。
陈锋喘着粗气,用手铐将身下的绑匪铐紧,这才抬起头,看向高台。
陆知远还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强光手电,脸色在强光背衬下白得透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刚才那一下,无疑是极其冒险的举动。
两人隔空对望。黑暗中,只有那束强光如同舞台追光,连接着彼此。
陈锋能看到陆知远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与……后怕。
那一刻,陈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所有的事物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
他站起身,几步冲到操作台下,仰头看着他,声音因为刚才的激烈奔跑和情绪波动而沙哑不堪:“你他妈不要命了!谁让你跟进来的!”
他的语气很冲,带着劫后余生的愤怒和后怕,但那双紧紧盯着陆知远的眼睛,却泄露了全部的真实情绪——是恐惧,是为了他而产生的、巨大的恐惧。
陆知远被他吼得愣了一下,握着的手电光柱微微晃动。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从高台上慢慢爬下来,站到陈锋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不能出事。”
又是这句话。
和化工厂爆炸那天一样的话。
但这一次,陈锋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下面,那汹涌的、几乎破冰而出的关切。
四目相对。周围是奔走的队员、嫌犯的呻吟、和对讲机里嘈杂的汇报声。
但在他们两人之间,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
陈锋看着陆知远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镜片后那双不再平静无波、而是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看着他微微张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住他,而是——一把将陆知远紧紧抱进了怀里!
动作快得甚至带了些粗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他的存在,驱散那刻骨的恐惧。
陆知远的身体瞬间僵直,手里的强光手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滚向一边,照亮了满是油污的地面。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鼻腔里瞬间充斥的全是陈锋身上浓烈的汗味、硝烟味、还有那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这个拥抱太用力,太真实,太……不容拒绝。隔着薄薄的衣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陈锋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那剧烈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膛,仿佛要和他的心跳共振。
他能感受到陈锋环在他后背的手臂,肌肉紧绷,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同事之间的拥抱,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直接、最原始、最汹涌的情感宣泄。
陆知远僵硬地靠在陈锋怀里,忘记了推开,也忘记了反应。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距离感,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滚烫的拥抱里,土崩瓦解。
他甚至能感觉到陈锋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吓死我了……”陈锋的声音闷闷地响在他的耳边,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后怕,“……你要是出了事……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陆知远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颤抖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内心最后的冰层,汹涌地流向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甚至……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将额头抵在了陈锋坚实而滚烫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的、默许的姿势。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软化,陈锋的心脏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同时击中,胀痛得厉害。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如同梦境般的温存。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黑暗的废墟里,隔着衣料,紧紧相贴,诉说着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情愫。
星火终于落下,点燃了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远处传来队员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陈哥!陆法医!你们没事吧?”
陆知远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从陈锋怀里挣脱出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颊上染着一层极其不自然的、薄薄的红晕,眼神慌乱地避开陈锋的视线,弯腰去捡地上的手电。
陈锋怀里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但看到陆知远那副罕见的、手足无措的羞赧模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像个偷到了糖的孩子。
队员们冲了进来,看到两人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陈哥,都搞定了!人质安全,两个家伙都铐上了!”
“嗯。”陈锋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胶在陆知远身上。
陆知远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时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耳根那抹红晕迟迟未退。他调试了一下手电,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通知技术队进来取证吧。”
他说着,率先向外走去,脚步略显匆忙。
陈锋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压下嘴角过于灿烂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阴暗的车间,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透,警灯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陆知远径直走向技术车,开始交代取证重点,侧脸在警灯的蓝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但陈锋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依旧泛红的耳廓。
他走过去,状似无意地站到陆知远身边,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陆知远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陈锋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件沾了灰尘和汗水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陆知远肩上。
“穿着,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手指在收回时,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擦过了陆知远的后颈。
陆知远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他拉紧了带着陈锋体温和气息的外套,低着头,继续和技术队员说话,只是语速稍微快了一点。
陈锋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被警灯勾勒出的柔和轮廓,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瞬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
他知道,冰封的时代,过去了。
火葬场的灰烬里,终于长出了新的嫩芽。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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