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发生在废弃车间里、石破天惊的拥抱,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陈锋觉得自己像是在云端行走,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连队里最聒噪的新人看起来都眉清目秀了不少。
但他不敢造次。
陆知远像是受惊的蚌,迅速重新闭合了外壳,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车间里那个在他怀中微微颤抖、默许了他拥抱的人,只是陈锋一场旖旎的幻觉。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冰层虽未彻底消融,但裂缝已然扩大,暖流在其下暗自涌动。
陈锋不再需要刻意寻找借口。那杯温度刚好的绿茶,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陆知远桌上,陆知远会安静地喝完。食堂里,陈锋夹过来的菜,陆知远不再拒绝,偶尔,甚至会极其轻微地,将他餐盘里他不爱吃的青椒,拨回到陈锋那边。
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第一次发生时,陈锋盯着餐盘里那几片孤零零的青椒,愣了好半天,然后像是中了头彩一样,傻笑着把它们全部吃光,嚼得特别香。
陆知远垂着眼睑,耳根微微泛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工作上的默契更是达到了巅峰。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出现场时,陈锋依旧会下意识地护在陆知远身侧,而陆知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拉开距离,只是沉默地接受,偶尔在陈锋因为专注勘查而靠得极近时,身体会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不再后退。
这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靠近,让陈锋内心充满了某种饱胀的、酸涩而甜蜜的情绪。他变得史无前例地有耐心,像最优秀的猎人,等待着他的猎物自己走出巢穴。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队里难得没有紧急案子,大部分人都放假休息了。陈锋被赵建国抓了壮丁,去市局开一个冗长乏味的总结大会。陆知远则留在办公室整理积压的案卷。
会议拖到快傍晚才结束。陈锋憋了一肚子无聊的火气,开车回支队,想看看陆知远走了没有,或许能找个借口一起吃点东西。
办公楼里很安静,只剩下零星几个值班的人。陈锋走到三楼,发现他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陆知远趴在办公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清瘦的脊背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他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金丝眼镜被摘下来放在一旁,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有种毫无防备的脆弱和安静。
他手边还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卷宗,笔滚落在一边。
陈锋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悄悄推开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近了,他能听到陆知远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看来是累极了。
秋日的傍晚已有凉意。陈锋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披在陆知远肩上。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陆知远后颈的皮肤,温热的,细腻的。
睡梦中的人似乎被这轻微的触碰惊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像羽毛一样搔过陈锋的心尖。
陈锋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陆知远并没有醒,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脸颊无意识地在他外套的衣领上蹭了蹭,像是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又沉沉睡去。他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
陈锋就那样僵立在原地,低着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纸张的味道,以及陆知远身上那股极淡的、干净的消毒水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温柔将陈锋彻底淹没。他只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让他能永远这样守护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陆知远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快要醒了。
陈锋像是突然惊醒,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直起身,后退了两步,心脏狂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一样。
陆知远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水汽。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眼睛,却碰到了披在身上的、带着陌生体温和气息的外套。
他愣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他坐直身体,看着肩上那件熟悉的、属于陈锋的外套,又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的陈锋,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柔软许多。
“啊……嗯,刚,刚开完会。”陈锋难得地有些结巴,眼神飘忽,“看你睡着了……就,就给你披了一下,怕你感冒。”
陆知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的衣料,那上面还残留着陈锋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甚至……有点令人安心。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没事。”陈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忙完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他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心脏提在嗓子眼。
陆知远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拒绝。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桌上还没整理完的卷宗。
“还有点尾巴。”他说。
“我等你!”陈锋立刻接话,语气急切得近乎讨好,“我没事!我帮你一起弄,很快!”
说着,他也不等陆知远同意,就自顾自地拉过椅子坐下,拿起一份文件假装看了起来,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陆知远看着他这副样子,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默默地将肩上的外套拿下来,折叠好,放在一边,然后重新戴好眼镜,也投入了工作。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气氛却不再冰冷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暖意。
陈锋的心思根本不在文件上,他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看对面的陆知远。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好看,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
原来他睡着的样子那么乖。陈锋心里痒痒的,像被小猫爪子挠过一样。
两人合力,剩下的工作很快完成。
一起走出办公楼时,夜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陆知远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下意识地抱了一下手臂。
陈锋立刻注意到,毫不犹豫地将刚才那件外套又披在了他身上。
“穿着吧,晚上冷。”这次,他的语气自然了许多,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陆知远侧头看了他一眼,夜色中,陈锋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关切。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没有拒绝,低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并肩走在被路灯照亮的小路上,影子在身前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想吃什么?”陈锋问,心情雀跃得像要飞起来。
“都可以。”陆知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疏离。
“那……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味道清淡,环境也安静,应该合你口味。”陈锋小心翼翼地提议,这是他早就打听好的地方。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锋嘴角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晚餐的气氛比想象中还要好。菜馆确实安静雅致,菜品也精致可口。陈锋难得地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学着陆知远的样子,细嚼慢咽,偶尔找些轻松的话题。
他发现,褪去工作时的冷硬外壳,陆知远其实知识渊博,涉猎甚广,只是平时懒得表达。一旦谈到他感兴趣的领域,比如最新的痕检技术或者悬案推理,他的眼睛会微微发亮,话也会稍微多起来,虽然依旧言简意赅,却足够让陈锋听得入迷。
陈锋 是在听,看着他说话时开合的、色泽偏淡的嘴唇,心里那股躁动的火苗又隐隐燃烧起来。车间里那个拥抱的触感,和办公室里他安静的睡颜,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
“……所以,这种新型荧光试剂对稀释后的血迹检测效果非常显著。”陆知远结束了一个小段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真厉害。”陈锋脱口而出,目光依旧灼灼地看着他。
陆知远被他说得一怔,对上他那毫不掩饰的、专注而炽热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只是基本的原理应用。”
“我是说你厉害。”陈锋纠正道,声音低沉而认真,“懂这么多。”
陆知远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接话。
饭后,陈锋坚持送陆知远回宿舍。
到了楼下,两人停下脚步。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安静。
“谢谢你……晚餐。”陆知远低声说。 “跟我客气什么。”陈锋笑着,目光落在他身上,“外套……明天再还我吧。” “好。” “那……早点休息。” “嗯。”
陆知远点点头,转身走向单元门。陈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某种饱胀而不舍的情绪。
就在陆知远快要走进门洞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夜色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透过镜片,清晰地看向陈锋。
“陈锋。”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陈锋心上。
“啊?怎么了?”陈锋立刻回应,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陆知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你……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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