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微弱的监狱里，周满烧得昏昏沉沉。她怀疑她这一世的生命也要到头了，不知道死掉之后会去到哪个世界，又要从头来过吗？那可真是太操蛋了。
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变成虚影，越来越远，马丁夫人，罗森堡医生，盖尔达，周嘉年，还有……卡尔。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儿惊慌，“周满？”怪异的口音，周满还以为在做梦。那人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滴滴答答的水将他的裤管打湿。她的脸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冷硬的勋章，有点疼。她眯起眼睛去看，“卡尔。”不是梦。外面的光线倏地照进眼睛里，她赶忙闭上眼睛。“好冷啊。”她说，然后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卡尔看着怀里的人，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苍白没有血色，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脚上的鞋袜不翼而飞，光着的双足在阳光下变得透明。他帮她把湿透的外套脱掉，又怕她冷，将自己的军服披在她身上。
在他面前，周满一直都倔强又充满活力，即便是受了委屈或者感到害怕的时候也是高高昂着脑袋，绝不会把脆弱的一面示人。现在，她却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安静地睡在自己怀里，卡尔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越发觉得，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周满再次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病房里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白炽灯，周满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她想抬手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拉着，卡尔趴在床边睡着了。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眉眼，周满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他看上去睡得很熟，周满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才一点点动静，他就醒了。
周满看他好像迷糊了两秒钟，然后用手捋了捋头发，“你醒了？”他近视眼似的，眼睛也睁不开，凑到她面前。
“嗯。”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我要喝水。”
他应该还没睡醒，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周满都怕他摔倒。
卡尔靠在椅子上看周满喝水，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就是不看他，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你很能耐，敢去黑市交易？”
“你不困吗？卡尔。”她将喝完的水杯递给他。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又站起来倒了半杯给她，他确实很困，昨天晚上听到她不见了的消息，一晚上都在联系人找她，根本没时间睡觉，才不小心睡了过去。
“我和你说过，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和巴黎抵抗分子有关或者是和犹太人有关，都停止。”他有点恼怒，她为什么总不把他的话放心里，他不希望再去那种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找她第二遍，一间一间监狱走过却不见她人影的时候，心脏好像被放在了炮管里，下一秒就会被炮火碾碎。
“我会注意的，保证不给你惹事。”她用牙齿咬着杯口笑，看他烦躁的样子心里反而安静下来。
第一次听她服软，卡尔挑了挑眉，将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放在一边，“你最好是这样。”
两个人相顾无言一会，“快睡觉。”卡尔转身往旁边空着的病床上去。
“我刚睡醒，不想睡了。”
“不想睡也睡。”卡尔往后仰倒，军靴也没脱，就这么搭在床尾的栏杆上，一手垫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周满看了两眼，“你怎么不回去睡？”
和她讲了几句，他现在也毫无睡意，“睡哪里都一样，你把嘴巴闭上。”
周满安静了一会，突然又说，“我想喝可乐。”
上哪给她找？美国都断供了，“明天再喝，你先睡。”他敷衍着，爬起来啪一下把灯给关了，病房陷入黑暗。
周满听着卡尔慢慢均匀的呼吸声，眨眨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睡得晚，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了，盖尔达正坐在床边看着她。周满的脑袋不由自主地转过去，病床上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卡尔不声不响就走了，一如既往。
“米娜，你吓死我了！”她看着周满睁开眼睛，立马扑了上去。
“我没事了。”周满笑，摸了摸她的头。
“奥托在外面，他想进来看看你可以吗？”
“好。”
奥托拿了一束花递给她，“还好你没事，米娜。”
“那些小鬼还好吗？”她好几天没去看他们了。
“他们这几天常提起你，我说你在给伤员缝伤口没有空来看他们。在他们眼里，你简直是无所不能。”
那些小鬼总能给她带来快乐，周满忍不住笑。
卡尔站在门口冷眼看着病房里相谈甚欢的三个人，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转身走了。
哼，这个女人简直好得很，昨天跟个小猫似的，今天像个生机勃勃的斗鸡了，你看她捧着那破花笑得多开心！卡尔走到医院门口低头点烟，汉斯追出来，“长官，不给米娜医生送食物吗？”
他看一眼汉斯手里的包裹，猛吸一口烟，“你送进去，我有事先走了。”说罢转身出了大门，摆摆手走了。他才不要进去，他可摆不出笑眯眯的好脸色。
汉斯再次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奥托了，“米娜。”他挠挠头走进去，希望没有打扰他们。
奥托看到一身制服的汉斯，站了起来，一脸防备。
“汉斯。”周满笑着和他打招呼，“这是汉斯，这是奥托，你们上回见过的。”她给两人介绍着。
“你好。”汉斯像个小孩，只是站在床尾不好意思上前。
奥托看了他一会，才礼貌地和他点点头，他始终无法接受德军，但是看样子米娜和他们相熟。
“你怎么来了？你长官呢？”
“我…”汉斯看一眼奥托继续说，“我来给你送吃的，长官有事走了。”
“嗯，我正好饿了。”
奥托愣了愣，忘记给她带吃的了。
汉斯开心地将包裹递上去，不忘加了一句“都是长官让我准备的。”
包裹里的食物很丰富，什么都有，她将一瓶装了黄色液体的玻璃瓶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汉斯还没回答，周满就看到瓶身上几个手写的字母：FANTA
“是一种新型饮料，名叫幻想，长官让我带给你试试。”他简直半句不离卡尔。
是芬达。周满握着瓶子没说话，眼睛闪了闪，“谢谢你汉斯。”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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