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的海边，德军和马赛市民一片祥和，身材优美的女郎穿着修身的连衣裙穿梭其中，顺手将杯中的美酒投喂给身边的男人。
周满拢了拢身上的夹克，海风吹着还是有点冷，“阿嚏！”
“冷吗？”尼科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作为绅士他应该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虽然他也有点冷。
“不冷，我们去捞鱼吧。”周满心心念念她的鱼，她连筐都带来了，准备大干一场。
尼科抬手脱衣的动作停住，“哦，好，我们去找诺亚，他有工具。”
“诺亚？”周满好奇。
“他是这边的渔夫，很有经验。”
这个诺亚周满看着有点眼熟，“我见过你。”周满还没说话，他就开口了。
是他们初到马赛时收留他们的农户。
“好巧！”周满觉得很惊喜。
“你的朋友们呢？”
“他们已经走了！”
“可你还在。”
“嗯我留下了。”
“勇敢的女孩。”
周满笑，看着他将鱼网坠入海中，等了一会，他转着缰绳将网收回，“这时候海鲈鱼恐怕有点难……”果然，网里只有几条小鱼，“没关系，再来一次。”他又把网降下去，这一次好一些，多了几条小鱼。
“不好意思，我以为可以捞到鲈鱼。”尼科看了看周满框里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有点失望。
“没关系，虽然没有海鲈鱼，但下次手术肯定带你。”他们沿着海岸线往回走。
“那当然，没想到你会认识诺亚，下次你想吃鱼可以找他，秋天会好一些。”
“嗯，他帮助过我。”周满说。
太阳出来后，沙滩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伤员坐着轮椅被同僚抬了过来。阳光，沙滩，美酒，热情的女郎，即便是腿断了，也挡不住这样的热情啊。
风将沙滩上的嬉笑声吹来，耳边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卡尔”，周满立刻停步，脑袋上像装了雷达，一旦接收信号就忍不住对目标进行定位。
她朝声音飘来的方向去看，眼睛四处搜寻。
被她找到了！
马赛的阳光不错，让一切都无所遁形。海风吹着她的发丝，她眯了眯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周满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为什么非要去看呢？
蓝色的眸子越过人群落在她眼里，一下转开像是没看见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着，抑制住眼眶里的酸涩，她决定再也不理会他了。
一直以为他天天早出晚归是因为有工作，结果却让她在这里看见他和前凸后翘的漂亮女郎**……那女人挽着他的手臂笑得一脸娇媚，恨不得整个身体贴上去。
“怎么了？”她突然加快脚步，尼科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要回去了，鱼要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因为她在努力压抑喉咙口的苦涩。她知道她没有理由难过的，她和卡尔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厚脸皮地留在公寓已经让他不方便了，没有她，他得多快活啊？
纤细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卡尔立刻将手从女人怀里抽出来，插回裤兜里，叼着烟沿着海岸线走，海浪一下一下打在他的靴子上，水珠从马靴里灌进去，一片冰凉。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覆在额上，遮住了眼底的波涛汹涌。
“卡尔。”女人追了上来，劣质香水味充斥鼻腔。
“滚远点！”他的脸色比海水更冷。
筐里的鱼跳了一会就没声了，周满将它们全部倒进了垃圾袋里。她没有一点煮鱼吃的心情，饥饿不断提醒她这是在卡尔的公寓里，吃着他的配给，用着他的卧室。她冲回房间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依然是一个背包。
已经很晚了，周满吸了吸鼻子，靠在沙发里昏昏欲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等。她似乎想确认什么，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他一夜未回。
他看穿了一切，用他的方式残忍地将她推开了，周满的心在这一刻冷静下来，一厢情愿的勇气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酒店舞厅的灯光彻夜未眠，卡尔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不时有女人借着酒意靠过来，他感觉烦不胜烦。汉斯过来催了好几遍，但他就是不想起身，他有点醉了，他不敢回去公寓，他怕自己借着醉意丧失理智，在她面前，防线一再崩塌。
“克莱斯特少校看着像是失恋了。”同僚已经完全喝醉，抱着女郎在一边亲的啧啧有声，“你快过去安慰安慰他，给她一个热情的吻，快叫他忘记那些个让人伤心的女人。”
“少校先生？”
女郎才刚刚碰到他的衣袖，他立刻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幽蓝的眼神比深夜咆哮的怒海更令人窒息。
“不识好歹的白痴，我们走。”同僚重新拥回女郎，心满意足地朝酒店的客房去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地板上的时候，周满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默默背上了自己的背包，顺手拎起那袋装了死鱼的垃圾，她要去丢掉，再也不回来了。
整栋公寓安静无声，外面响起轰轰的汽车声，她加快了脚步，昏暗的楼梯间里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周满停步，捏紧了手里的袋子。
“哦，又见面了！”那个恶心的大肚子。
周满松一口气，越过他继续往下走。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
“嘿！我和你说话！是克莱斯特那家伙把你赶走了吗？不过我可以收留你。”周满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
“长官，我要去上班了。”她朝身后没好气地喊一声。
“上班？在哪家宽容所？”
周满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
“等一下，”头发又被扯住，“你和我说我可以去照顾你的生意！”
“去你妈的。”一声响亮又清脆的国骂。
周满刚想抬腿，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动作迅速得给了大肚子一拳。宿醉一晚，他没站稳，“噔噔”往后退，摔了一个屁股蹲。
“滚！”
“原来是克莱斯特少校，为了一个妓女，你对战友出手，我要向将军报告！”他半边脸疼得龇牙咧嘴。
“还不滚？”卡尔怒气冲冲，还想再打。
“卡尔。”周满及时拉住他。
“没用的酒桶。”卡尔怒骂。
“我马上向将军报告。”大肚子一边威胁一边灰溜溜走了。
“他的军衔看着比你高。”周满拉了拉卡尔。
“那又如何？你一大早干什么？”他看一眼她身上的背包，想走？
周满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要走并且再也不回来的，没想到会出意外并且她居然还主动搭理了卡尔。
“我要回医院去。”她突然冷了神色。
“不回来了？”他问。
“嗯。”
“医院能住人？”他又问。
“医院这么多床位怎么不能住人。”
卡尔一把拉过她不说话也不让她走。他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中，理智与情感要将他撕碎。
周满盯着他的手看，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手臂，不容她逃脱。
“也是，这儿好像不太安全。”他艰难地扯出了个笑脸，放开了她的手，“你走吧。”
泪水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掉，“走就走。”她哽咽着，抬手擦了一把脸转身跑了。
卡尔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他昨晚半夜就回来了，在楼下站到天亮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知道只要他走进那扇门就是万劫不复，他怕自己发疯。
公寓还是原来的样子，要不是那盆半死不活的洋甘菊被他搬到了外面，真怀疑那个女人有没有出现过，现在他彻底把她赶走了。
卡尔抬脚往书房走，心里闷得喘不上气，睡一觉就好了。刚进去一步他又反悔了，她都走了，他还睡什么破沙发？腿都伸不直。他踩着军靴往卧室走，一下扑倒在床上。他侧头盯着枕头上的一根长发看，鼻尖都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好一会儿，他认命地爬起来，还是沙发睡得着。
周满一边掉眼泪一边走去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她才发现那袋垃圾还被她攥在手里。
该死的！她愤怒地将它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米娜？”尼科惊讶地看着双眼通红的周满，“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没睡好。”
“你要搬家吗？”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大背包。
“唔，是的，还没看好住处，我先住医院里。”
尼科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到我邻居苏菲家里，她们家有房间。”
周满也觉得一直住在医院不太好，“她方便吗？”
“方便的，她一个人住，如果你愿意付给她租金的话会更好。”
“当然。”给钱她能住得更安心。
下班后，尼科推出了他的自行车，拍了拍后座，“走，我带你去。”
尼科的自行车骑得飞快，周满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坐垫。
他带着她经过热闹的街区，经过一片青黄交接的麦田，车子骑上小山坡，远远看见辽阔蓝天下的一片小村庄，那里就是尼科的住处，周满觉得这里美得像世外桃源，没有硝烟和炮火。
“苏菲！”停好车，他朝一幢二层小楼喊了一声。
一个三十来岁的摩登妇人推门而出，“干什么？”
“我们医院的外科医生米娜·周想租住你的房间。”
苏菲走了出来，打量一番周满，“日本人？”
“不不不，是中国人。”
她露出了笑意，“进来吧。”
苏菲给周满安排了二楼的次卧，房间不大，整洁又雅致，门口有独立的卫生间，周满觉得还不错。
“这是床单和毯子，你自己替换。”
“谢谢。”
“一个月500法郎，可以吗？”苏菲的声音有着独特的风情，听着娇美悦耳，就像她的人一样，柔媚明艳。
周满也不知道市场价，“好。”占了她一个月薪资的四分之一。
“如果你平时要用晚餐的话可以自己做，今天这餐就当我请你们。”苏菲邀请周满和尼科一起晚餐。
“谢谢。”
“晚上十点过后大门会锁，记得走侧门，当然最好不要十点过后回，影响人家休息。”
“一般不会，如果医院有值夜我当晚不会回。”
“你明天需要去警察局办理居住证，我和你签租房合同。”吃到一半，苏菲突然想起。
“居…居住证？”这么麻烦。
“如果被宪兵队查到那就麻烦了，还是办一张比较好。”尼科开口。
“好吧。”周满感觉这是个大麻烦。
果不其然，警察局里，一个法国警察拿着合同翻来覆去地看，就是不给她办理证件。
“请问可以吗？”周满着急。
“你的身份证呢？”他又问。
周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一路从巴黎带过来的纸。
警察翻来覆去地看，似乎在确认是不是真的，那铁是真的，还带着巴黎人事局的章呢。
“为什么要来马赛？”他问。
“来工作。”
“巴黎的工作不好吗？”
苏菲没告诉她要问这么多问题啊，“挺好的。”
“那为什么要来马赛？”
“因为…因为我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理应奔赴前线，救治更多伤员。”周满昂首挺胸，眼神坚定。
“前线不在这里。”
周满噎住。
“给她签。”熟悉的声音。
周满回头，卡尔一身军服站在身后。
她现在可一点也不想搭理他。
“是！长官。”卡尔一出现，警察问都不问了，直接进去办理。
他走到旁边状似随意地翻看她的租房合同，才看了两眼，纸就被旁边伸过来的爪子一下抽走了。
“挺好的。“他说了一句，扶了扶军帽，大步离开。
要你管！
“怎么样！办成了吗？”尼科拿着两根面包走过来放在前面的车篓里。
“成了。”虽然过程不太顺利，她不想再提。
尼科骑车一如既往地快，他基本不坐在坐垫上，直接站着骑，风将他的夹克衫吹得鼓起来，拍在周满脸上，她扭头躲开，“慢点！”
他骑得飞起来。
卡尔坐在车里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理应如此，他这么想。心脏一阵一阵的钝痛让人难以忽视，他还会回到战场，炮火下，他们是只求生存的野兽，不谈感情，不见未来。
周满在苏菲家里住了一个月，她觉得很奇怪，苏菲从来不用出去上班，但是家里的食物却永远很丰富，她的裙子精致地让周满咋舌。
“苏菲是做什么的？”她忍不住问尼科。
“她？她的父亲在一战中去世了，后来母亲也死了。她成了孤儿，之前在犹太人餐厅做工，后来...就没做了……”因为顺路，尼科经常能带着周满一起去医院。
那看来是有积蓄，毕竟她的房子就像城堡一样。
“我想你租住她的房子可以给她减少一些生活压力。”尼科继续说。
“原来是这样。”
“米娜医生，接到通知，我们要去马赛港，请带好医药箱。”周满午餐吃了一半，被护士喊了出去。
“怎么了？”
“不知道。”护士边跑边说，她还要去通知尼科。
周满一头雾水，背上急救包就被拉着出发了。
“怎么回事？”一边的尼科也是一脸懵，问坐在副驾驶的夏尔主席。
“马赛港遭到游/击/队袭击，德军的货船被炸了。”
“……”又是德国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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