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信和周满一起到了威廉斯堡，她结束了一学期的学业回家了，在家门口收到来信。
她又哭又笑地反复读了好几遍。周母在一边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叹息。她简直和他父亲一样犟，她哪边都说不通。
卡尔按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地址找到威廉斯堡的小别墅时，正值1947年的圣诞季。到处都是炫彩夺目的圣诞灯光，耳边唱响圣诞颂歌。高大的云杉上，挂着五彩斑斓的荧光灯。
卡尔抬头看去，顶上那颗星星的光线落在他眼底，驱散了所有战争的阴霾，新的生活已经到来。
门响了很多下，家中的女人缩在厨房里兴高采烈地忙活包馄饨，周嘉年像定居在纽约一样新年也不见得会回来。
周司令放下报纸，背着手踱步去开门，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找，大过年的。
“你找谁？”周司令看到门口站了个瘦高瘦高的金发碧眼外国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脸立刻拉了下来。
卡尔仍旧笑嘻嘻，虽然他听不懂中文，但他能猜到对方在问他什么：“我是卡尔·冯·克莱斯特，我找…周jingrong？”
“啪”一下门在他面前合上。
卡尔一头雾水，他反复确认地址。
“怎么啦？外头是谁？”周母端着馄饨从厨房里出来。
“乞丐。”大过年的，晦气玩意。
不是说要坐十年牢？这么快出来了？逃狱？周司令对着一盘馄饨没了胃口。
“有醋吗？”
敲门声继续响起。
“我拿点馄饨给他吧。”周满捧着一碗馄饨从厨房里出来往外走。
“你不许去！”
“嗯？”
餐厅里安静好一会。
看着周司令苦大仇深的脸色，周满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一定不是乞丐。
“父亲？”
敲门声在继续，周满倒退着走出餐厅，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馄饨，转身跑出去开门。
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巨大的惊喜以及一点点的恐慌蔓延全身。
是卡尔。
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间，卡尔的眼睛亮了又亮，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从门后一点一点出现在他面前，这身后白色路灯的照耀下，纯净，美丽，如同十一年前的初遇。
呃，还捧了一碗东西，这让他的拥抱戛然而止。
“我回来了。”他笑着说，没关系，他们有下半辈子的时间去拥抱。
“卡尔。”周满捧着馄饨抬头望着他，忘记了动作。
他也看她，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好久不见。”他说。
耳边的圣诞颂歌好像被抽离出这个世界。他们眼里只剩下彼此，四目相对，害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化成虚影。
“好久不见。”千言万语，最后她只这么说。
“阿容，还不快带人进来吃馄饨。”大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们……我们进去吧。”
“好。”
“不要拘束，阿容，帮他拿副刀叉。”周母将馄饨摆在卡尔面前。
卡尔的笑一直没散下去过，虽然语言不通，但他感觉到了周满妈妈的善意。
当然，有时候需要忽略周满爸爸狼一样的目光，这种感觉好像让他重新回到了战场，不寒而栗。
“你会说英文吗？”大嫂用英文问他。
“会一点，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可以用英文。”
“不方便。”粗粝的英文发音，不怒自威，“中国人讲话要用中文。”周司令继续讲着一口颇为流利的英文。
“是的，我会努力学习中文。”
“拉倒！”
这句听不懂，但感觉像在骂人，卡尔转头像周满求助。
“爷爷不喜欢你，你不用学。”大侄子摇头晃脑解释。
“不准瞎说。”大嫂朝他脑袋来了一记。
“我会教你。”周满说。
“哼！”周司令感觉被全家叛变。
“不知道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大嫂继续开口。
“我想带她回德国见我妈妈，然后结婚。”最好明天就结婚。
“那不行，”周司令再次开口，“阿容怎么能跟你去德国，我们已经在美国定居了，阿容不能离开我们。”
“在美国结婚也可以，这并没有什么分别。”
“哼！美国？你怎么带她活下去？”
“我有一些积蓄在瑞士银行……”
“不义之财！”
“……”
“父亲，不结婚就不结婚吧，反正我马上也才三十岁，再过几年也不急，对吧，妈妈？”
三十岁在他们眼里，恐怕是超级大龄剩女，而周满却觉得她的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周母抿唇无语地看向周司令。
“那也不行……婚是要结的。”周司令愁眉苦脸，如果换个结婚对象他立刻同意，可惜……这个家伙蹉跎了他女儿这么久，阿容一定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时间不早了，你吃完赶紧走吧。”周司令大手一挥，赶客。
卡尔要起身，被周满拦住：“你还没吃，吃一些再走。”
周司令看不下去，背着手回到客厅。
餐厅里只剩下周满和卡尔。
“你今晚住在哪里？”周满看他艰难地用叉子插着馄饨，给他拿了个勺子。
“我去酒店住，明天再来找你，今天来的很匆忙。”
“明天先不用来，在哪家酒店，我去找你。”
“……我还没定。”他一到这里就直奔目的地了。
“你今晚住这里。”
“你爸爸好像不太欢迎我，我住在这里他会更不喜欢。”
“也是。不过我们不用急，急的是我爸爸。”周满笑得一脸狡黠。
卡尔看着她，忍不住跟着傻乐。
临走的时候，卡尔套上大衣恭敬地站在沙发边和周父周母告别。
“我下次再来拜访。”
周司令装模作样地翻着报纸不理睬。
“阿容送送。”周母觉得周司令简直是为老不尊。
“又不是没长腿。”
卡尔很茫然，他听不懂中文但能感觉到周满爸爸对他的敌意，他又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馄饨好吃吗？”
其实卡尔一点也吃不惯，面皮包着剁碎的猪肉和菜叶，神奇的食物：“好吃。”
“等我开学，你去纽约找我好吗？我陪你回德国。”
路灯下，两个人抱在一起。
“你的耳朵有没有看医生？”
“看啦，之前找了中国的医生针灸，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不过无所谓啦。”
“那找美国的医生看。”
周满鄙夷：“我这个耳朵西医没用。”
“那继续找中国的医生。”
“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周满勾着他的脖子要亲亲。
三年的时间被一下子折叠，他们好似从不曾分开，亲吻依旧炙热，再也不用担心头顶的炮火也不用为身后追逐的子弹提心吊胆。
她的耳边再也不会有炮火的轰鸣声，世间所有温暖的颂歌会伴随他真切的呼唤继续在她耳边响起。
战火已经停止，创伤在治愈，未来是新的样子。
卡尔每天都来。
即便每日遭周司令冷眼，他也能笑呵呵应对，不卑不亢的主要原因得益于他听不懂中文。
周母愈发觉得这个德国男人不错，虽然话不多，但内敛稳重，身上有军人的坚毅和忠直，也懂得包容体贴，和阿容正相配。
她所求的，不过是阿容下半生的快乐和幸福，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只需要他对阿容好。
周司令嘛，家里三个女人的天下，早没了他的地位。唯一的小孙子一听说卡尔会开坦克，马上倒戈，周司令心里苦。
饭桌上，周司令掏出了他珍藏已久的好酒：“中国人要来点白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喝什么酒？”周母真是快烦死这个老顽固了。
“喝酒还要挑日子吗？来来来。”说着就给卡尔倒了满满一杯。
“我干了，你随意。”
“哎……”周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卡尔捧起酒杯，一口闷，白酒入喉，他有点不适应，强忍住辛辣感。
“好！再来！”
两个男人莫名其妙拼起了酒。
周满看了一眼决定不管他，自去餐厅休息，反正他在她家也待习惯了。
“听说阿容之前在法国一直和你待在一块？”周司令大着舌头，抱着酒瓶凑近问卡尔。
“嗯，是的，也不是，我只是给她安排了住处，当然，我们并没有一直待在一块，我的工作很忙。”卡尔脸色通红。
“切，就你那破工作，你们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周司令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什么是不该做的？卡尔晕乎乎地想，他们做的都是该做的：“没有。”
“嗯。”周司令点点头表示满意。
“我与阿容十年没见，她是我最宠爱的小女儿，但是她现在心里只有你，我当然不舍得阻止，只是，跨国婚姻本身艰难，我怕她在外受欺……”
“不会，我不会欺负她。”他爱她还来不及。
“你现在当然这么说，十年，二十年后呢？你可保证？我们身处异国，身边无亲无友，即使受欺，也无人能撑腰，再说，到那时，我与她母亲恐已不在人世。”
“虽然我现在所有承诺似乎只是空口无凭，但请您相信我，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我的荣誉是忠于国家，今后，我会是她的丈夫，忠于她，爱她，保护她，将会是我最高荣誉，时间会为我证明。”他曾忠于国家，未来忠于周满。
同为军人的周司令看他好一会，“嗯，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话。”说完，他一口喝尽杯中酒，摇摇晃晃往楼梯上走。
“今晚就住在这里。”他在楼梯上吼了一句。
“真是酒鬼。”周母怕他摔跤，赶紧上去搀扶。
“我父亲同意啦？”周满凑到卡尔面前，笑盈盈看着他。
他其实醉了，他还真不能适应白酒：“嗯，我们可以一起回德国了，然后结婚，嗯，如果你想待在美国，我就用我的积蓄在美国买一套房，我们永远不分开。”
“你有很多钱吗？”
“……哦，我们可能需要贷款。但我会努力工作。”虽然他的工作还不知道在哪里，但他的未来是那么明确。
“好啊。”周满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肩膀上，他身上有一些酒味，这让她也情不自禁沉醉。
一切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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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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