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消失在夜色尽头时
天边落下几滴雨
像极了当年他刺杀豫王失败
剑尖被对方徒手攥住时，溅在脸上的血珠
起初零星几点，砸在展越的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恍惚间又回到了断佞司的演武场
他金童剑一挽就能挑落对手
台下满是 “流星逐月，冠绝京华” 的喝彩
半盏茶的功夫，雨势便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地打在荒坡的野草上
雨水顺着展越的发梢往下淌
混着脸上的泥污与泪水，滴进身下的泥泞里
展越趴在坟前，那股腥臭的秽物被雨水渐渐冲散
顺着坟坡往下流
渗进更深的泥土里
连天地都在帮他遮掩这场腌臜
可是他忘不了
半月前他还握着金童剑
在穆雁月面前立誓，
要护她一生周全，要为断佞司肃清奸佞
江湖人称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谁见了不夸一句郎才女貌
雨水也冲开了他后背的旧伤
那是刺杀豫王时留下的
“这是本王给你刻下的奴印！”
结痂疼得他浑身发颤
他咬着牙，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腰间的旧伤又隐隐作痛
那个夜晚
豫王把他锁在醉春楼
为了让他 “听话”
一道叠着一道
早没了当年练剑时留下的利落伤痕
坟茔的新土混着秽物
在雨水里变成了黑褐色的泥汤
墓碑上都沾着点点污渍
展越弯腰，用手一点点刨开沾了秽物的泥土
再用衣襟兜着干净的土
小心翼翼地铺回坟上
力道轻得像怕惊扰了五弟
也像怕触碰自己早已破碎的尊严
手指被石子磨得通红，伤口渗出血来，混着雨水滴进坟土
“老五……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雨声盖过，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多想像当年一样，拔出金童剑，把那些糟践坟茔的人斩于剑下
可现在他连剑都没有了，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
豫王说他是“金童贱”
说他这张曾被人称赞俊朗的脸
只配用来承欢，只配被踩在脚下沾泥污
不知过了多久，坟茔总算恢复模样
展越直起身，浑身都在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衫皱巴巴，沾满泥污，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可他还记得
大婚那天，他穿着大红喜服
穆雁月挽着他的手
“展郎，往后我们夫妻同心，共斩奸邪”
那时他何等意气风发，以为能护着妻子，守着信仰
现在，他成了豫王的禁脔
在妻子面前强颜欢笑
一句 “我没事” 都带着谎言的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
扶着旁边的树干，一点点往断佞司的方向挪
他必须在穆雁月醒来前收拾好自己
不能让她看出半点异样
他怕她知道真相后
那份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念想彻底破碎
断佞司●厢房
天还没亮
展越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穆雁月还在熟睡
他松了口气，转身进了隔间
倒了一盆温水，开始清洗身上的泥污、伤口
“为什么……”
他对着水面，低声喃喃
水面映出他狼狈的模样，再也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的金童剑，斩过无数奸邪，何等风光
现在，他成了豫王口中的“金童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个剑客，本该在江湖上挥洒热血
现在却落得这般卑微的境地，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
他不敢再看穆雁月的眼睛
怕从她眼里看到曾经的自己
更怕她发现现在的自己有多不堪
穆雁月说起要为林千山报仇时
“展郎，我们一起！”
他连见豫王的面都要发抖，又怎么配报仇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展越知道，天亮后
他还要强装镇定，和燕衡野、萧逝水议事
还要继续演好 “夫妻情深” 的戏码
还要在穆雁月面前装作一切如常
装作那个还能护她周全的展越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展越早就死了
刺杀豫王失败的那天起
金童剑被熔铸的那天起
沦为豫王禁脔的那天起
那个意气风发的金童展越，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是豫王的“金童贱”
是个谎言和屈辱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豫王府●寒玉池
池边立着两架乌木架
架上挂着绢巾与缎带，案上放着一卷暗黄色的古籍
上面画着缠络的经络图
“借体凝阳，以鼎养元”
殿外
沈清一身素色宫装
按“噬魂契”阵的方位轻点
先将一枚符钉按在东角的桂树上
再将第二枚钉在西阶的石狮子脚下
最后一枚钉入正中的地砖
沈清的动作慢而稳
灯笼忽明忽暗，映得她脸上没半分血色
池中有两人。
豫王半倚在池边的玉阶上
他抬手，正漫不经心地刮过身前顾衍的后颈
顾衍跪坐在水中，皮肤是死人特有的青白
垂在颈间的发丝都透着僵硬，却被 “噬魂契” 牵引着
维持着跪坐的姿态
“抬手。”
豫王没有半分温度
顾衍的手臂僵硬地抬起
豫王却嫌他抬得慢，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猛地攥住顾衍的头发，将人往自己身前拽
顾衍的头被迫仰起
池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淌，滴在豫王的衣摆上
豫王的手停在他的锁骨处，狠狠掐了下去
留下几道深紫的印子，没有半点血迹
“以阵为锁，以魂为引。”
沈清贴完最后一张符，抬手拢了拢衣袖
望向池内，眼底没有波澜，“从今往后，唯豫王是从。”
池中的豫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加重力道，掐在顾衍的肩胛骨处
顾衍的身体没有颤抖
池水里的银灯晃了晃
顾衍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呼吸都没有起伏
他早已是具尸体，能在这里 “修炼”
全靠沈清的噬魂契，吊着躯体
豫王将顾衍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他脖颈处的青痕
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
“今日过后，你便留在本王身边。”
顾衍睁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
池外的沈清轻轻叩了叩，黄符上的红光一闪
顾衍的身体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手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本能的顺从
殿外
沈清低声道
“王爷，阵法已成。”
“他会记住您的一切指令。”
“哪怕是无意识的动作，也会顺着您的心意。”
豫王点头示意，沈清退下
顾衍的身体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他垂着手，站在豫王身边，像个等候吩咐的下人
池水里的暖香也淡了几分
两人的身影，在池边映出长长的影子
沈清脚步声消失在尽头
寒玉池里那股奇异的气息里
又多了几分傀儡的顺从
奢华的豫王府
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从今往后
顾衍便是豫王最忠诚的傀儡
没有意识，没有自我，只围着豫王一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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