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彩云苑
沈清抬眼望向沈贵，眼中浮起一层朦胧忧色
“爹爹，您在朝中阅历深厚。”
“依您看，苏大人这般急流勇退，平南侯府当真能全然避开风波？”
沈贵闻言，声音压低几分
“陛下近年对世家确多忌惮。”
“苏家掌漕运命脉，本就是众矢之的。”
“苏明枫称病，陛下表面纵容，暗地里未必没有后手。”
“朝堂棋局变幻莫测，爹爹虽有些门路，却不宜过早落子。”
沈清唇角噙着笑意，摄魂紫雾如游丝般渗入茶香
“爹这话，未免太过谨慎了。”
“陛下忌惮簪缨世家不假。”
“然而苏家大朗掌着户部漕运的命脉。”
“说放就放，朝中多少饿狼盯着这块肥肉？”
紫雾悄然缠绕上沈贵紧蹙的眉峰
任婉云抚掌接口
“清儿说得在理！”
“昨日兰妹妹还念叨她娘家侄子苦无晋升之阶！”
话音未落便自知失言，忙用帕子掩唇。
沈贵动作渐渐迟缓
恍惚见眼前浮现出漕运司金印捧在自己手中的幻象
“苏家自断臂膀！”
“倒是能运作兵部那个漕运督察的缺……”
沈清看着父母瞳孔里摇曳的雾色
沈家的路，终究要踏着他人弃置的阶梯往上攀
沈清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爹在通政司这些年，经手的奏本里应当有去岁漕粮沉船案的卷宗吧？”
“李侍郎的独子当时就在沉船上，尸骨无存。”
任婉云捏紧了帕子
“可是那位与苏家争过漕运总监之位的李大人？"
“正是。”
沈清将茶壶轻轻推向父亲
壶嘴飘出的白雾诡异地凝成蛇形
“若有人将沉船案与苏家私换漕船木材的旧事牵连起来！”
“何需我们沈家动手？”
“自有丧子之父去撞登闻鼓。”
沈贵手中的茶盏在他掌心裂开细纹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将密信塞进给事中袖袋
对方袖口金线绣的獬豸正咧开血口
“爹只需当个递刀人。”
“说那‘苏家大郎称病是假，心虚是真’！”
沈清的摄魂紫雾骤然浓稠如蜜
顺着沈贵和任婉云的七窍悄无声息钻入
“万一事情败露，苏家反扑怎么办？”
“李大人若顶不住，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沈呼吸渐渐急促
他从未想过，还能将李大人的私怨与苏家的把柄绑在一起
然而在摄魂之力的影响下，只觉这此计甚妙
“不会的。”
“老爷，清儿说得对，咱们从头到尾都不沾明线。”
“您只是‘关心老友。”
“李大人，话点到为止。”
“就算日后有人查，也只能说李大人‘为子报仇、为国除奸’，与咱们沈家无关。”
任婉云开口，语气带着笃定
沈清的摄魂之力已彻底影响她
下意识为沈清补充细节
沈清顺着任婉云的话继续布局
“娘说得极是。”
“苏家想‘暂避锋芒’，偏要让他变成‘做贼心虚’。”
“等李大人借着‘查账’的由头弹劾，陛下定会下令彻查苏家。”
“到时候，苏家不仅保不住漕运权，连簪缨世家的脸面都得丢尽。”
“痛打落水狗，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听到这里
沈贵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
“好！明日我便去见李大人，苏明枫想躲？”
“偏要让他躲无可躲！”
苏明枫哪里知道
他一句“称病”，不仅引来了朝堂的觊觎
还卷入了李大人的杀子之仇
这一计既能除掉苏家
又借李大人的手遮了沈家的痕迹
更让舆论推着陛下动手，当真是一箭三雕
苏家，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豫王
还有谢景行
还有沈妙
那本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天命书》
她要一点点撕碎这荒谬的设定
真正的掌控是在自己手中
醉春楼●明心居
谢长朝静立中央，一袭灰布袍裹着颀长身形
袖口处还沾着湿润泥土气息
剔骨洗髓的余痛尚在经络间隐隐流转
他审视自己
那曾惯执鎏金扇、狎昵抚过舞女歌姬的手
此刻透着陌生的沉静
窗外飘来醉春楼一贯的胭脂香
他再嗅不出半分旖旎
灵泉重塑的肌骨似有新生竹节在皮下悄然拔节
云筝步履无声
她站在谢长朝面前
昔日常年氤氲的浊气已散，此刻澄明如初雪涤过的苍穹
“多谢云筝姑娘与沈清姑娘再造之恩。”
谢长朝躬身行礼
宽大的灰布袖投下青松般的剪影
揖礼的弧度带着天然的端正
再不见从前那个
连作揖都要用扇骨抵着下巴的纨绔影子
云筝将素色布包递出
“尘缘未了。”
“此后，自有你的因果要渡。”
谢长朝想起《天命书》中那个为构陷沈妙惨死的炮灰
他迎上云筝洞悉一切的目光
“云筝姑娘且看，这双曾只会掷骰斗鸡的手。”
“既接得住天命的馈赠，自然也斩得断天命的枷锁。”
他掠过醉春楼的喧嚣
炮灰的结局如走马灯般闪过
笔墨固定的命数，已在灵泉重塑的经脉中寸寸断裂
云筝素手轻抬，水袖拂过之处
明心居的结界消融
天命屋
灵田阡陌纵横
沾露的叶尖都坠着星芒般的莹光
谢长朝凝神望去
他体内剥离的黑色浊液
此刻正化作田垄间游走的墨色灵脉
成了滋养作物的甘霖
“腐草为萤，淬铁成钢。”
“既蒙二位姑娘赐新生剑，自当为你们执剑者斩荆棘。”
“此身既脱命运，便做惊堂木！”
“为二位姑娘们叩响第一声变徵之音。”
青鸟振翅时带起的微风
吹动了云筝垂落的一缕发丝
她看见谢长朝眼底重燃的星火
已与《天命书》里那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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