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屋
谢长朝的意识像一片失了根的枯叶
在虚无的水面上无力地漂浮
几乎要彻底融入这片永恒的混沌
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刹那,
极其微弱的凉意传来
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麻木
谢长朝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
檀木盆沿那熟悉的、微润的冰凉触感
是水滴
一声轻响
耳边的“滴答”声逐渐连成了断续的节奏
谢长朝贪婪地“吮吸”着这失而复得的细微感知
五感,缓缓回归
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檀木盆中,注满了清澈见底的泉水
漫过他的腰腹,微凉的触感顺着肌肤纹理蔓延开来
然而,这丝凉意并未带来丝毫舒缓
下一秒,异变陡生
灵泉顺着他的毛孔、窍穴,疯狂钻入体内
泉水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狠戾地切割向骨骼深处的每一道缝隙
“啊——”
谢长朝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足以撕裂灵魂的剔骨之痛
一双无形巨手硬生生将他原有的旧骨血拽出
再将全新的骨髓强行塞入
每一次切割都让谢长朝再次昏死过去
谢长朝知道
这痛楚是换命必须付出的代价
视线清晰
谢长朝看见的,是静立在木盆边的云筝
她依旧一袭白衣,不染尘埃
眉眼间褪去了先前的冷漠疏离,余下一种洞悉万物的平静
谢长朝仍赤身浸泡在莹光流转的灵泉中
发丝凌乱
汗水与泉水交织而下
狼狈不堪
奇异的是
谢长朝心中竟再无半分旖念
雨后天青,坦荡通透
那个骄纵荒唐的纨绔子弟
已随着排出的黑色浊液与五感的剥离
永久地留在了那片幻境深渊之中
云筝俯身,将一件灰色布袍轻放在木盆边缘
布料粗糙,针脚细密
上面沾染着清新的泥土与草木气息
“待谢二公子剔骨之仪终了,便可换上此衣。”
云筝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谢长朝未曾言语
缓缓闭上双眼,更深地沉入灵泉
任由那剔骨剜髓般的痛楚
洗礼着这副即将脱胎换骨的躯壳
这一次
他的眉头虽因剧痛而紧蹙
内心如释重负般平静
醉春楼外
沈清拢了拢衣袖
莞菡从巷口的老槐树下走出
“主人,广文馆梅香的事,有眉目了。”
“那股诡异的梅香,是一名女鬼所带。”
“此女鬼名唤梅绛雪,原是豫王的正妃。”
“梅绛雪……”
沈清低声重复这个名字
记忆中关于这个女子的碎片瞬间涌现
按《天命书》与坊间传言
梅绛雪出身书香世家,性子单纯善良
嫁入豫王府时曾是京中人人称羡的良缘
然而豫王生性残暴,婚后不过半年
便因一时不悦将她锁在王府冷院
日日肆意蹂躏
后来梅绛雪在一个雪夜香消玉殒,死时不过十七岁
更令人心寒的是
她的家人非但没有为她鸣冤
反倒借着 “豫王妃病逝” 的由头
向皇帝求了个官职,此后步步高升
她的惨死成了家族攀附权贵的踏脚石
“这般境遇,本该怨气冲天才是。”
“广文馆的梅香,我先前察觉并无恶意。”
“主人所言极是。”
“属下发现这梅绛雪的魂魄滞留人间,周身无半分戾气。”
“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痴念。”
“她似乎不愿入轮回,还在人世间牵挂着什么。”
“那股梅香,便是她痴念的外化!”
“每到清晨雾起时,她便会在广文馆徘徊,似在寻找什么。”
豫王妃生前最爱梅花
豫王府苑内曾种满红梅
她死时恰逢大雪
红梅与白雪混在一起,成了她最后的记忆
“痴念…… 牵挂……”
按《天命书》的设定
梅绛雪不过是豫王残暴本性的 “工具人”,死后便彻底退场
现在她的魂魄滞留人间,显然偏离了“天命” 的轨迹
或许是另一个被扭曲命运的可怜人
“莞菡,继续查。”
“重点查梅绛雪死前最后接触的人。”
沈清顿了顿,补充道
“若梅绛雪再出现,不必惊动,先观察她的行踪。”
“是,主人。”
莞菡躬身退入巷口,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凝视着幽深巷口
梅绛雪——《天命书》中连名字都被豫王妃取代的薄命女子
那缕萦绕其魂灵的执念
究竟系于何处
是残存于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家人温情
是对豫王那种掺杂着恐惧与畸恋的复杂心结?
抑或是某个不为人知的未竟之愿
沈清眸光渐深
“或许该寻个时机。”
“看看这被天命随意书写的魂魄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波澜。”
沈府
马车缓缓驶入,沈清素手轻抬,掀开车帘一角
香兰早已候在廊下
“大小姐,老爷今日回府后,径直去了夫人院里,至今未曾出来。”
这倒是稀奇
往日里二房沈贵归家
要么钻入书房处置公务
要么被几位姨娘寻了由头请去各自院里
今日这般,一回府便扎进嫡妻任婉云处
逗留这许久,实属罕见
沈清行至离正院尚有十余步时,听得院内传来阵阵笑语
“清儿回来啦!”
“你爹今日难得清闲,陪娘说了许久话,还说晚些要一同看皮影戏呢。”
沈清见任婉云笑着迎上来
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引到身旁坐下
沈贵手中茶盏冒着袅袅热气,温声解释
“前些时日你母亲帮着兰姨娘打点她娘家那些琐事。”
“又惦记着万姨娘身子弱,特意送了上等药材。”
“二房和睦,你母亲功不可没。”他呷了口茶,
“家和万事兴,为父看着也欢喜。”
沈清垂眸轻啜一口茶
任婉云这番怀柔手段恰到好处
既安抚了后宅,又全了沈贵最看重的“家和”脸面
“爹爹说得是!”
“娘亲操持府务辛苦,现在内外安宁,女儿也能安心些。”
一家三口闲话家常
沈贵话锋一转
“今日上朝,平南伯府那位嫡长子苏明枫称病告假,要静养些时日。”
“陛下虽未多言,但西北军务积压,苏世子此番告假……着实不是时候。”
沈清指间托着的青瓷茶盏微微一顿
果然是沈妙的手笔
《天命书》所载
沈妙借苏明枫之弟苏明朗之口
以“狡兔死,走狗烹”之言点醒苏家
令其警觉功高震主之险
苏家素来谨慎
经此一提点
苏明枫便称病退避,暂离朝堂漩涡
“苏大人这病假来得突然,倒是蹊跷。”
任婉云捻着帕子随口道,浑然未觉其中门道
沈清心底那抹讥诮早已翻腾成暗涌
苏明枫身为户部左侍郎,掌天下漕运粮草命脉
何等紧要
现在竟因一句市井童谣般的警语便称病退避
将户部积压的漕运章程、江南待调的赈灾粮草尽数抛下
更可笑满朝朱紫,对此竟视若无睹
仿佛这擎天玉柱般的要职
不过戏台上一顶可随意摘戴的冠冕
五妹妹,好一个“审时度势”
江南三州饥民正望眼欲穿等着赈灾粮船
竟为成全沈妙一句机锋
就要让千万百姓成为她棋局下的枯骨
《天命书》未曾落笔的角落
漕吏对着空荡码头焦灼踱步
灾民捧着破碗在官道旁咽气
竟都比不过沈妙一句‘神机妙算’
“好个忠奸倒置的荒唐赞词。”
龙椅之上坐着的哪是文惠帝
分明是话本里的描金傀儡
牵线都系在所谓“天命”的腕间
茶汤倒映的景象碎成千万片
每片都映出漕船上霉变的粮袋、灾民塌陷的眼窝
她捻亮烛火,要照透这华美戏台后
朽木虫蚁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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