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被押解回京的消息，让朝堂中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紧张，可谓是让众人原本紧绷着的弦又紧了一分。不仅与他关系密切的卫轲心中震动，就连吏部尚书梁越也是颇为惊讶。陛下此前虽曾问过他方铮这个人，当时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句“寻个由头将人换了”，摆明是要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如今为何又这般大张旗鼓的将人带了回来，更让人不安的是，押送之人竟还是陛下的心腹陆尧。
散朝后，梁越慢慢踱步到卫轲身边，声音压得极低道：“卫尚书，有些事儿，咱们恐怕得找个清净地方分说清楚才是啊！”
卫轲心中了然，梁越这是要向自己讨个说法，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道：“春和楼近日新出了几道时令佳肴，风味甚佳。梁兄若不嫌弃，容小弟做东，一同前去品尝如何？”
京中第一酒楼春和楼向来是达官贵人议事首选，卫轲此举倒是让梁越心中稍平，微微颌首道：“贤弟盛情，为兄岂能推辞。”说着便先一步朝前走去。
雅间内，沉香袅袅，窗外市井喧嚣隐约可闻，却被紧闭的窗子拦在了外面，更显得室内气氛凝重。菜肴布齐，佳酿飘香，二人却都无心享用。
梁越指尖轻叩桌面，终是打破沉寂，幽幽开口道：“若为兄未曾记错，方铮此人乃是贤弟当初向兄举荐，以他的资历，本也不堪担此大同巡抚一职，可我转念一想，贤弟既肯推荐，定是有其过人之处。可如今……陛下这般大张旗鼓将人押回，若是问罪吏部，不知为兄该如何应对啊？”
卫轲眉头骤锁，面色微变。当初他想着自己在朝中势单力薄，多举荐些志同道合的人上去，也便于做事。于是在方铮主动投诚时，他便顺水推舟，将人带到了梁越面前。虽说事后自己也收到了方铮送来的孝敬，但他不信梁越那边就清清白白！
“梁兄，如今这般说是何意？”卫轲声音里透着紧绷，“小弟虽在兄面前提过此人，可人是否得用，终究还是需得梁兄定夺，如今……怎地全推到了小弟一人的身上？”
梁越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手中酒杯重重一顿，酒液四溅，“贤弟这是要撇清干系？”
眼见话越说越僵，卫轲忙挤出笑意，忙为梁越斟满酒，安抚道：“梁兄误会了！小弟岂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只是觉着此事未必如想象中严重。每年办差的官员出纰漏的也不少，可曾见陛下事事追责吏部？况方铮在大同的所作所为，与我们京中官员有何相干？”
“当真毫无干系？”梁越以往只知卫轲这个人肚中无墨水，却不曾想眼光竟也短浅至此，哼道，“若当真与京中无半分干系，陛下何必要大费周章的将人押解入京？如今陛下与内阁相持不下，突然出了方铮这档子事，你当内阁那帮老狐狸不会拿此事做文章？”梁越往桌上重重一拍，刚刚卫轲倒的酒全部洒到了他的外袍上，他猛地起身，怒道，“卫轲，你最好还是与我说个明白，那方铮到底是个如何的底细？咱们也好早做打算！”
卫轲叹了口气，无奈道：“梁兄，这方铮的确只是我的一个同乡，当年他来寻我时，言辞恳切卑微，只求我能帮衬他一把。我想着朝中多是内阁那些人的门生，给咱们多添个助力也是好的，这便应允了下来。除此之外，我们也再无交集了。”
卫轲也站起身来，走到梁越身边，恳切道：“梁兄，您的才能陛下是知晓的，如今朝堂这般情形，陛下即便是想敲打，也得先将内阁那帮人清算干净吧？毕竟……咱们也算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呢。”
卫轲重新落座，尝了一口菜后笑道：“梁兄快些尝尝，这菜鲜得很！”
知道从卫轲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梁越也就不再多费唇舌，打算回府后派人去刑部打探消息。席间二人各怀心思，一顿饭草草结束。
卫轲凭窗而立，望着梁越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嗤一声。他心中知道这些人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可那又如何？自己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老爷，方才您让小的塞给梁大人的银票，梁大人没有收。”小厮低声道。
卫轲伸手接过那厚厚的一叠银票，嘴角泛起冷笑道：“不收就不收吧！这么多的银钱送出去，我也肉疼。”卫轲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去，叫人再上几壶好酒，这春和楼的好酒好菜好景可不能浪费了！你陪着爷再用些！”
小厮见卫轲不以为意，担心道：“老爷，方铮这人咱们接触不多，他当真不会将咱们攀扯出来？要不，还是找人去牢中警告他一番，让他闭紧了嘴巴？”
“不用！”卫轲眯起眼，手指轻敲着窗棂，“咱们与他清清白白，何必去搅这一趟浑水。陛下今日一声不吭就下旨将人押入大牢，想来也是有着自己的用意。陛下这是察觉自己亲手提拔的人不老实了！不过也好，咱们也能看看陛下的底线究竟是何！做官嘛，什么最重要？自然是陛下的心意！”
“可……”小厮又凑近了几步，“方铮这两年来没少给咱府上送银子，咱们能撇得干净吗？”
卫轲轻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繁华街市上的来往人群，“朝堂之上，谁又能真的清白，陛下不会斤斤计较的。”
果真，此事虽有波澜，可也只一瞬而已。接连数日，赵进再未提及此事。朝中人人都在观望，倒是格外平静。
反倒是赵寻英府邸修缮一事进展神速，短短半月，宅邸便焕然一新。不仅一切按着亲王的规格布置，赵进还做主添了不少贵重物件，这些时日，从宫中运到府上的物品，少说也有十余车。
夏林茂看在眼里，倒是劝过赵寻英几回，“陛下如此张扬，不免要给你招来非议。”
赵寻英轻叹道：“舅舅，此事也是无可奈何的。若他不这般做给天下人看，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说他忘恩负义。他既要送，何必驳了他面子。”
“你呀！”夏林茂长叹一声，“我如今当真看不透你了。当年那般决绝离开皇宫，如今又为何再次踏足？可是有何苦衷？”他语气转为坚定，“如今我虽在朝中无甚实权，却也不会容人欺负了你！你且说来，舅舅替你周旋！”
赵寻英心中一暖，想起十年前父皇驾崩后，舅舅匆匆赶回，见到自己哭得红肿的双眼，第一句话便是：“可是有人欺负你们姐弟？说出来，舅舅替你去教训他们。”当得知新皇不是阿承时，他也只是平静地说：“也好，你和承儿尚在稚龄。这般安排对你们也好。”
她轻轻挽住夏林茂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撒娇：“舅舅，我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得了我？”
夏林茂拍拍她的手，眼中全是担忧，“你呀！若还是幼时的那般性子，我自然无须担心，可如今……你变了许多。”
“舅舅不是常说我过刚易折吗？如今变了不好吗？”
“是啊，”夏林茂陷入回忆，“你出生起，不管是你父母也好，还是我，总把你和漱暮他们放在一起教养，偏你又是个出众的，样样都不输男子。可还记得你第一次拉弓时，力气不及他人，我就想着让人给你换把易拉的弓来，你却死抱着原来的弓不撒手，说旁人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心疼道：“后来你每日私下苦练，终是练得比旁人出色。可我听你父皇私下说，那些日子里，你每日练完胳膊都颤抖不已，还要强撑着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你父皇当时还责怪我，说对亲外甥女也这般狠心。”
赵寻英眼中泛起怀念之色，轻声道：“那舅舅是如何回父皇的？”
“我呀！”夏林茂豪爽笑道，“我当即就顶了回去！那是你的女儿，自己都不阻拦，倒来怪我这个做舅舅的。”
那时的舅舅和父皇不仅是君臣，还是挚友……
这话被赶来的李遥听到，轻哼道：“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还拿出来絮叨！你自己闲赋在家，寻英还有正事要忙呢！”说着，李遥将手中的花笺递了过来，“开府少不得要宴请宾客，你瞧瞧这般工艺的花笺可用得？”
“舅母，不必如此费心，怎样都是可以的。”开府前所需事务及其繁琐，本来赵寻英派了贺嬷嬷和古嬷嬷两个人来打理，可李遥说什么也放心不下，还是将这些事都揽了过来，“您为我的事操心，这些日子都清减了不少。天气渐热，您还是在府上好生歇息。”
李遥挥着扇子，笑道：“我是最不耐烦歇着，每日在府上对着你舅父的这张老脸都看腻了，巴不得往外走动走动呢！”
夏林茂无奈道：“夫人，我又是何处得罪你了？”
李遥朝他挥挥手，“去去去，我们女子说体己话，你这个大老粗还是快些躲开罢！”
待夏林茂走远，李遥将赵寻英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好不容易将漱暮和溪启这两个臭小子拉扯大，指望着他们各自成家了，也有人来陪我说说话。可漱暮是个不解风情的，我给他相看许多都还无果；溪启自己还是个孩子心性，暂时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了。你在京中，还能时常过来与我说说话。有些事，你不方便同你舅舅说，就与我说，我是看着你出生长大的，在我心里呀，你和漱暮，和溪启是一样的。”
赵寻英喉头微哽，轻声道：“诶，我记下了。”
“舅母不是想左右你的事，只是…你终究不过十九……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在此之前，不要将自己禁锢在一方天地。”
李遥拂过赵寻英微红的眼，将她搂到自己怀中，再开口自己的声音都有几分哽咽，“好孩子，你这个样子，你父皇母后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
赵寻英只觉控制不住的泪往外涌，偏偏她哭得极为安静，让搂着她的李遥更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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