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折腾完,秦淮就被引到外间用早膳,她想说太早了不饿,但刚开口,宫女们立马又要开始道德谴责她,没办法,她只好不再反驳。
结果刚踏进花厅,她眼皮就跳了一下。
面前是一张不大的黑漆桌子,摆着几样吃食。一碗熬得看不出米粒的粥,一碟皮儿透亮的虾饺,还有一碟炒鸡蛋,外加几样翠绿的小菜。
秦淮平时喜欢贪懒觉,她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正式地吃一顿精细的早餐是什么时候了。
她凑近看,更夸张了,盛粥的碗白得晃眼,那些小碟和盘子,边儿上都描着金线,就连筷子上都镶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摆得跟用尺子量过似的。
哪怕是秦淮这样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这架势和规格都不一般。
什么意思,皇上真把她当客人了?
秦淮心头划过一点奇异的感觉,被引着坐下的时候一个宫女悄步上前,无声地替她布好碗筷,动作轻巧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让秦淮又有几分坐立难安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跟个巨婴似的。她有点不习惯地甩甩自己过于宽大的袖子——这一身穿得她别扭。
她抓着质感很好的筷子,看着面前精致的餐食,竟有点不敢动筷。
太过精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好几个宫女跟伺候月子一样寸步不离,现在正悄没声但又存在感极强地站在她的四周。
秦淮悄悄打量站在她身侧不远的那个刚才给她布了碗筷的宫女,之前也是她给秦淮梳的头发,同样也是那个回话时有生气儿多了的宫女。
秦淮指尖摩挲了一下筷子上镶的装饰,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背。
那宫女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迅速抬起眼,表情惊慌,又立刻低下头去,但身体微微倾向秦淮,表示她在听。
这次总算没再一言不合就跪了。秦淮微松口气,她都做好对方再跪就放弃的打算了。
“那个……”秦淮压低声音,带着点试探和不好意思,“咱们……这都见了好几回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我叫秦淮,秦淮河的那个秦淮。”
她实在是有点憋屈,就算她真是老板,也得知道员工的名字吧。
那宫女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全然的不解和一丝惊慌,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飞快地垂下眼,声音很低:“奴婢贱名,恐污了姑娘清听。”
其他宫女见了,也面上带了几分惶恐。
秦淮最怕的就是这样,她掩饰焦虑般地搅了下粥,继续追问:“我就问问,什么贱名不贱名,你看,我这名就是条河,所以你呢?”
宫女闻言,肩膀微微绷紧,头垂得更低了,顿了几秒才声音细弱得像蚊蚋道:“奴婢……贱名露微。姑娘折煞奴婢了。”
秦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地方问个名字都好像是天大的恩赐似的。
“……露微。挺好听的其实。”秦淮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又瞅瞅其他宫女,自言自语般,“那……我开动了?”
露微依旧低着头,其他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应。
秦淮手上拿着沉甸甸的筷子,感觉这顿饭,吃得更加没滋没味了。
用过早膳,秦淮不想回屋,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出也出不去,于是只好站院子里发呆。
她扭扭脖子,走了几步,这宽大的古装跟她在电视上见过的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她认知古装里的oversize,仿佛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人行动不便的,袖口和裙摆动不动就挂到一些边边角角,让她走路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穿的软靴虽然面料极好,但也完全没法跟现代符合人体工学的鞋子比。
每间房的陈设都很讲究,但在这个不通电的时代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喝的茶水也没有想象中好喝,秦淮不懂茶,但水质她却能尝出一点生味来,总之味道不如她在现代喝的工业茶饮。
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哪都不如现代。
秦淮叹口气,昨晚她哭得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而今天她想哭都反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边胡思乱想边无意识地走动,分散在四周垂手侍立的宫人像一尊尊没有表情的雕像,把她衬得像是动物园里快要应激的野生动物。
秦淮抬头看,这个昨夜看起来还有几分冷清的小宫苑,今天已经被收拾得相当宜人了,有花有草,有树有山。要是古代住所也有评分标准,这里起码能算是个五星级。
不过看着看着,秦淮觉出点不对劲来。她停下漫无目的的步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处宫苑。
这地方……是哪儿?
不像电视剧里冷宫的破败萧条,也不像宠妃宫殿的奢华喧嚣,更不像普通妃嫔住所的规整刻板。
比起秦淮刻板印象中的朱墙宫殿,这里更像是个度假景区。
秦淮转过身,目光眺向紧邻着这处宫苑但明显大了许多许多的华丽宫殿,感到有点困惑。
那么大的宫殿,难道是库房?可是不对啊,那宫殿明显奢华至极,在她看来住皇帝都够了,可她一个“天外来客”,那个太监还说她是客,难道是皇宫里的客房?这里有这种东西吗?
秦淮心中愈发不解,她挠挠头,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
她正费解着,目光左右闪烁,正好看见了露微捧着一个白瓷小盅,沿着回廊悄步走来,看样子是要送到她房里去。
“露微!”思索几秒,秦淮叫住她,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呗,问你点事。”
这个要求显然又超出了露微的常规工作范畴,她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之色,但看着秦淮那双写满求知欲的眼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秦淮闻到那小盅隐隐飘来一丝药香,随口问道:“拿的什么啊,给我喝的?”
露微恭敬地回话:“回姑娘,是太医署刚送来的安神茶,陛下吩咐姑娘服用。”
这话瞬间让秦淮警铃大作,连想要问的问题都差点忘了,她不禁回了一句:“我又没病,喝什么药?”别是要毒死她吧。
她这话让露微一下子慌张了起来,下意识就要跪地请罪:“姑娘恕罪!是奴婢失言!这安神茶是陛下亲赐的恩典,是、是天大的体面!奴婢万死不敢妄议圣意!”
“行行行,恩典,体面!”秦淮赶紧拦住她,心里那点关于“毒药”的疑惧,被露微这过激的反应冲淡了些,转而升起一股无奈。
她叹了口气,决定先问她关心的。于是指了指隔壁,回归最初的问题:“好了好了,我不问这个了。你先告诉我,那边……那么大一座宫殿,是做什么的?看着不像没人住啊。”
露微还显得有点惊魂未定,她顺着秦淮指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回姑娘,那是紫极宫。”
紫极宫?秦淮回忆自己分科前学的历史知识和电视剧,名字听着挺中二,但她好像没听过。她索性直接问:“紫极宫?是……库房吗?还是给皇上那些兄弟朋友住的地方?”她把两种可能性都说了出来。
露微听到“皇上”两个字,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是……是陛下的寝宫兼理政之所。姑娘您住的漱玉斋,正在紫极宫苑内,是陛下……”她顿了顿,语气带了些紧张,“静养用的别院。陛下吩咐了,姑娘在此需静心休养。”
“啊?”
秦淮没忍住,惊得差点蹦起来。她之前乱想的啊,没想到隔壁住的真是皇帝。
露微说完那一长串话,自己似乎也被这番“多嘴”给吓到了,脸色微微发白。听到秦淮的惊呼她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立刻补救般地深深福礼,声线有一丝颤抖:“奴婢多嘴,请姑娘安歇。这安神茶……请您趁热用,奴婢……奴婢还得去回话。”
说罢,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却仍保持着小幅度的碎步,迅速退到了廊柱的阴影里,转身消失在拐角,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大祸临头。
秦淮没动,她正被这信息量极大的情报震住了。她捧着还温热的安神茶,蹲在了原地。
她就算再迟钝,也品出味儿来了。她好像不是被随便安排了个住处,而是被放置在一个距离权力核心极近,但又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地方。
......静心休养?把她放进□□,还让她静养?这逻辑怎么这么怪呢?
如果隔壁那什么紫极宫是皇帝住的地方,而漱玉斋是皇帝自家院子,那么住进这个地方的她,算是什么?
是......小白鼠?还是......皇帝的私人财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预想了各种剧情,甚至异想天开过会不会把她放出宫,却唯独没想过对方 根本不按任何套路出牌 。
他随手画了一个圈,把她扔进去,然后就在圈外静静地看着,不告诉她游戏规则,也不说明游戏目的。
她蹲在廊下,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 懵圈和傻眼 。
这份意料之外的情报让秦淮直到用午膳都显得闷闷不乐的,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很怪,但她又说不上来哪怪。
一想到隔壁住着个真皇帝,秦淮就觉得呼吸都带一种压迫感,无异于最不想上学的学生发现自己隔壁寝是校长。这让她终于深刻理解了“反帝反封建”有多重要。
对方要真把她当小白鼠,那她岂不是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秦淮脸色更苦了,又想到那人说“予取予夺莫非皇恩”时的冰冷,直觉得是要把她养肥了再杀,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她被轮番严刑拷问关于另一个世界和被片成一块一块研究的悲惨未来。
秦淮无意识地揪自己的袖子,上好的布料被她揪得有点发皱。面前的午膳菜式依然精致得不像话,一道看起来清汤寡水的白菜,还有一道嫩没边的鸡肉片,以及几道她叫不出名字但摆盘像艺术品的吃食。
秦淮看了一圈身侧的露微和另一个宫女,还是有点不习惯,但她也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任命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白菜吃着倒是很鲜,鸡肉片也是入口即化,但秦淮吃着总觉得不对味。怎么说呢,跟难吃肯定是不沾边的,但也说不上多好吃,所谓的纯天然在现代成熟的调味品前显得不值一提,而且精巧的代价就是吃起来一点也不实在,几筷子就没了,远不如夜自习前校门口十块管饱的盒饭。
最要命的还是没手机。秦淮总想习惯性地想摸出来刷刷视频,每次手伸到一半才愣住,这种本就焦虑还无所事事的感觉,让她心里跟猫抓似的。
她扒拉完最后几口饭,看着宫女们悄无声息地收拾碗碟,那种被人围着当隐形人的感觉又上来了。
秦淮思衬着,目光瞥到低眉顺眼的露微,她决定再问点什么,无聊是一方面,另一方也是想知道点别的。
而露微,是这里唯一她觉得能有来有回说几句话的人。
打定主意,秦淮瞅准露微指挥小宫女收拾食盒的间隙,再次叫住了她。
这次秦淮吸取了教训,不再当着其他宫女问了。她先悄悄扯了下露微的衣角,自行出了屋,站定在院里一处宫墙前,对僵住的露微露出一个比较亲昵有点讨好的笑:“露微!过来一下!”
露微看起来纠结极了,不知是又怕自己说错话还是怕秦淮问些没法回答的问题,但终究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垂首站定:“请姑娘吩咐。”
秦淮挠挠头,她其实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被当傻子,又怕问得太直接对方不肯说。
唉,怪不得人们总说江湖不止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她瞥到不远处的紫极宫,想起上午聊到的话题,干脆从这块引入:“那个……上午你说,咱们隔壁,住皇上的那个大房子,叫什么来着,紫极宫是吧?”
露微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低下头,刻板地回答:“回姑娘,是紫极宫……陛下的寝宫兼理政之所。”
“哦,紫极宫。”秦淮缓解尴尬似的重复了一遍,“理政......理政好啊,睡觉都日理万机的......真勤勉哈。”夸皇上总不至于出错了吧。
果然,露微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依然显得拘谨。秦淮立马乘胜追击:“那……咱们现在,是什么朝代啊?年号是……呃,什么来着?还有国号呢?”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穿越已经是她改变不了的事了,那她总得知道点宏观的格局吧,哪怕没用,也能知道个大概的走向。
露微确实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虽然她们早就被训诫伺候的这位主子异于常人,但这个问题属实有点怪了,所幸很好问答,于是她老老实实答道:“回姑娘,如今是永衡四年,国号……就是大靖呀。自太祖皇帝开国,已传承一百二十余载了。”
秦淮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东西?永衡?大靖?
秦淮有些急切地接话:“不是,就是……比如唐宋元明清,咱们属于哪个字头的?或者说之前的朝代是这里面的哪个?”
露微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纯粹的、令秦淮心凉的茫然。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秦淮的话,迟疑地重复:“唐……宋元明清?姑娘,奴婢……没听过这些。”
秦淮眨巴眨巴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甚至想到了南北朝五代十国什么的,但好像也没有。
......这是彻底进平行架空世界了,还是现代还没考出来呢?
看着露微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和茫然的神情,秦淮感觉像一盆冰水,从她头顶浇下,浇得她哇凉哇凉的,比上午得知跟皇上做邻居还无力。
她之前还存着点侥幸,想着要是知道历史,起码死也能死个明白。这下可好,攻略都没得查,纯粹的两眼瞎。
露微看着秦淮骤然呆若木鸡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是奴婢又说错话了吗?”
秦淮像泄了气的皮球,连继续问的兴趣都没了。看着露微那困惑的样子,她无力地挥挥手,“行吧......没事了,谢谢你。”
露微一下子又变得诚惶诚恐了,她深深地福了一礼,毕恭毕敬告退,留秦淮一人看着冰冷的宫墙发懵。
夜色将漱玉斋完全笼罩,白日的喧嚣与试探沉寂下来,只余下宫灯在廊下投出静谧的光晕。
仅仅数步之隔的紫极殿书房,烛火通明,映着蒋烨铭沉静的侧脸。他刚批完一份奏章,指尖朱笔未放,听着阶下影卫平板无波的汇报。
声音在殿内低回,勾勒出漱玉斋一整日的琐碎:从清晨惊醒的茫然;从早膳后对着紫极宫方向的问话和怔忡到对衣食的不惯;从对着空气无意识抓握的焦躁,到将露微唤至墙角,询问那番关于“唐宋元明清”与“大靖”的、令人费解的对话,以及最终得知答案后那副如遭雷击,魂不守舍的模样。
“......秦姑娘接过安神茶,并未立饮。宫女退后,她先是凑近闻了闻,眉头蹙紧,鼻尖微皱,似是十分不喜其味。随后,她将茶盏边缘沾了沾唇,立刻嫌恶地偏开头。待无人间隙,她便迅速将药汁尽数倾入盆景之中。
影卫陈述得事无巨细,但蒋烨铭似乎只在捕捉某些偏离常规的节点。殿内烛花轻爆,映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御案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唐宋元明清……”他低声重复这五个陌生的字眼,眼底掠过真实的兴味,如同学者遇到了无法归类的孤本,“……她是从何处,听得这些词?”
这句疑问轻飘飘的,并无追问之意,更像是一种自语。他的重点,显然更在于她后续的反应。
“得知此处非其所知任何一朝,便如此失魂落魄……”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看到材质未知、走势难测的棋子的探究和新奇。
至于倒药之举——
“恩赏赐下,不喜其味,便宁肯倾覆,亦不肯稍作忍耐。”他目光掠过窗外漱玉斋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件古玩的瑕疵,“这点娇纵,倒是……不出所料。 ”
他心中冷然评判,这无声的抗拒,虽稚拙,却比昨夜的眼泪多了几分生气。
在他眼中,这并非深思熟虑的反抗,更像是一种基于个人喜恶的,近乎天真的不驯,如同鹰隼初入笼中,对投喂的肉食挑剔地撇开头。
是个麻烦,却也有趣。
“继续看着。”他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不必干预,亦不必点破。”
影卫领命,无声退去。
蒋烨铭独自坐在烛光里,殿内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微响。他面前的奏章关乎万里江山,但此刻,他脑海中那卷关于“漱玉斋观测日志”的轴卷上,又添了至关重要的一笔:
根本既异,其惑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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