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舟舟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窗外的雪正在簌簌下落，将整座城市裹进一片柔软的银白，街道两旁的圣诞树缀满了暖黄色的灯串，橱窗里则摆满了红绿相间的装饰，所有的一切都洋溢着温馨的圣诞氛围。
而他竟然答应了傅燎意，要和他一起过平安夜。
甚至为此同时拒绝了克莱尔和卢西恩的邀约。
他真是疯了。
喻舟舟站在玄关处，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郁云兰。
女人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壁炉，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
这几天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不会再歇斯底里地哭喊，却也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空洞麻木。
“妈妈。”
喻舟舟心疼地走过去，弯腰替她拢了拢膝上的毛毯，声音放得很轻，“我很快就回来。圣诞节过后，我就送你去戈尔德小镇的疗养院。”
他顿了顿，“那里我已经提前去看过了，环境很好，你会喜欢的。”
郁云兰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依旧涣散。
喻舟舟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厨房，将抽屉里的剪刀、水果刀，甚至连餐刀都一一收进柜子，还上了锁，方才出门。
推开门时，寒风卷着雪粒迎面扑来。
喻舟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眼便看见傅燎意站在楼下的雪地里。
男人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里头则是高领的毛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他应该是等了很久了，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雪，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喻舟舟的脚下。
见他出来，傅燎意微微扬起唇角，抬手挥了挥，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一如从前。
那一瞬间，喻舟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快步走下台阶。
傅燎意迎上来，抬手解下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裹住喻舟舟的脖颈。羊绒面料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十分暖和。
“想去吃什么？”
傅燎意低声问，顺手替他拉开车门。
喻舟舟别过脸，没有回答。
“那就我来挑选。”
傅燎意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替他关好车门，绕到另一侧上了驾驶座。
车子缓缓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被雪幕模糊。喻舟舟盯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傅燎意啊？
是因为对方连日来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开始打动了他，是因为他知道傅燎意的病症和过往之后，对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同情，还是因为…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还存着一丝期待？
他真是…蠢透了。
蠢到接二连三的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
傅燎意挑选的餐厅坐落在近郊的一座法式庄园里，这里灯火通明，落地窗外是绵延的雪原，美得像一幅油画。
厅内人声鼎沸，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空气中弥漫着红酒与烤肉的香气，还夹杂着隐约传来的圣诞颂歌。
傅燎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替喻舟舟拉开椅子，又细心地接过他的外套挂好。
“这里的焗龙虾很有名，餐前甜点也很丰富。”
他低头翻阅菜单，“不过晚上不能吃太多甜的，我帮你看看。”
喻舟舟懒得接话，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傅燎意点完菜，又额外加了一份餐前用的奶油布丁。
侍者离开后，他拿起餐巾，动作优雅地展开，铺在膝上，抬眸看向喻舟舟。
“舟舟，平安夜快乐。”
喻舟舟依旧沉默。
傅燎意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便自顾自地剥起龙虾，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拆解着虾壳，将鲜嫩的虾肉完整地剔出来，蘸好酱汁，再轻轻放到喻舟舟的盘子里。
“尝尝看。”
他说，“很新鲜。”
喻舟舟盯着那块虾肉，转而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布丁送进嘴里。
傅燎意看着喻舟舟孩子气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擦干净手，接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喻舟舟面前。
“舟舟，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看一看。”
喻舟舟垂眸，待看清文件上的字样时，瞳孔骤然收缩。
文件的标题赫然是“舟意集团股权转让书。”
傅燎意解释道，“这是舟意集团的股份授权书，舟舟，我决定转让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你。”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等我们结婚以后，会自动转到你的名下。我已经委托律师起草好相关的婚后财产分割文件了。”
喻舟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把舟意集团原原本本的送给你，把我的家产，原原本本的，送给你。”
傅燎意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家公司是我的心血，也是我这么些年费尽苦心从傅家手里夺回来的。现在，我要把它全部给你。”
傅燎意握住他的手，“包括我，也属于你。”
餐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四周陷入一片柔和的昏黄，只剩下桌上一盏摇曳的烛火，映在喻舟舟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傅燎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当然，你不必急着答应同我结婚。”
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喻舟舟，“你可以接着考验我，接着去思考清楚，但无论我们最终是否成婚，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已经是你的了。”
“具体资产还没有完全做评估，”
傅燎意继续道，“但我粗略计算了一下，价值应该超过了十亿。”
喻舟舟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伸手去接那份沉甸甸的文件。
傅燎意望向他，眼底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痛色。
“舟舟，这就当做是我的补偿。”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补偿我没有早些认清自己的感情，补偿我没有保护好我的舟舟…补偿我因为自己的私心，对你造成了伤害和误解。”
他的话音刚落，餐厅的灯光就彻底熄灭。
黑暗中，一阵熟悉的音乐缓缓流淌而出，正是喻舟舟亲手谱写Renaitre，那首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挣扎的曲子，此刻在这家异国的餐厅里，被一支小型弦乐队温柔地演绎着。
喻舟舟抬头，却见一束聚光灯倏然落下，将傅燎意笼罩其中。
那个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再一次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舟舟，”
“求你原谅我。”
餐厅里的客人起初怔愣，随后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以为这是一场别出心裁的求婚仪式，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法国人骨子里的浪漫天性被点燃，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将酒杯高举过头顶泼洒香槟，彩带和花瓣也不知是被谁撒得到处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两人周围。
“答应他！答应他！”
人群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傅燎意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喻舟舟脸上，深情而隽永，像是要把这一刻，把眼前的这个人都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喻舟舟别过脸去，耳尖红得发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餐巾，声音细若蚊呐：“所以，这些人，也都是你安排的群众演员？”
“不是。”
傅燎意摇头，目光扫过周围热情的人群，又重新落回喻舟舟身上，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我确实请求餐厅帮我准备了音乐和灯光，但这些人…”
他在漫天飞舞的彩带中轻声道。
“大概只是觉得，我们本该在一起。”
*
今天是约定好送郁云兰去疗养院的日子。
木地板上摆放着喻舟舟替郁云兰收拾好的行李箱。
“妈妈，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喻舟舟悉心地检查过一遍，正准备合上行李箱。
郁云兰突然从沙发站了起来，指着阳台的两盆兰花，“花，我的花！”
喻舟舟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裹住花盆，再把花盆也装好打包。
“好了，妈妈。”
喻舟舟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搀扶住郁云兰瘦削的手臂，“我们走吧。”
郁云兰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喻舟舟怀里的兰花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喻舟舟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郁云兰已经恢复了呆滞的表情，任由他牵引着向门口走去，然而，就在门将要打开的一瞬…
下一秒…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
四五个身穿制服的法国警察如潮水般涌入，为首的男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喻舟舟的眉心。
“不许动！”
“你们干什么？！”
喻舟舟本能地张开双臂挡在母亲面前，声音因惊恐而变了调。
警察们一拥而上，粗暴地推开喻舟舟。他踉跄着撞上墙壁，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框上，眼前一阵发黑，手里的兰花也砸碎在地上，泥土四溅。
朦胧中，喻舟舟看见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住郁云兰，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嗒”一声扣住了女人那双纤细的手腕。
“妈妈！”
喻舟舟扑过去，却被一名警察死死按住肩膀，他无法撼动分毫。
“郁云兰女士，”
为首的警察展开一张逮捕令，“你涉嫌参与二十年前的谋杀案，谋杀了自己的丈夫，请你立即随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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