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小的致辞简短却有力，她谈及创作中的挣扎、蜕变与希望，谈到每一幅画作都是自我撕扯后又重新拼凑的碎片，言语间透出的真诚与坚韧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她微微鞠躬，在助理小施的引导下，走向一旁等待的几位重要藏家和艺术评论人，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她应对得体，笑容恰到好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一部分仍停留在那些混合着松节油、雨水和泪水的回忆里。
与此同时，展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略显喧闹的寒暄声，稍稍打破了艺术空间惯有的沉静氛围。
一行七八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穿着时髦西装、笑容圆滑的男人，正对着身后一个高大身影说着什么。
“周显允，我说你小子平时直播间里骚话连篇，怎么一到这种地方就蔫儿了？给你老板我撑撑场面，显得咱们公司也有点艺术细菌！”时髦男人——也就是“星耀传媒”的老板李总，拍着身后那名高个子男子的胳膊。
被叫做周显允的男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一件质感不错的深灰色休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腕上戴着一串深色的木珠。下身是条合身的黑色长裤，衬得腿型笔直修长。他五官深刻，眉骨很高，眼神带着点东北爷们儿特有的痞气和不在意，但肤色均匀，眉眼收拾得干净利落，甚至能看出淡淡修过眉形的痕迹，透出一种“糙汉底子但偏要精细打理”的矛盾感。
“老板，我那是工作状态。我靠声音吃饭的，线下您让我看画，不如让我多学首歌。”周显允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慵懒的东北口音，但音量控制得很好，并未真正打扰到周围的观众。
作为星耀传媒旗下的头部虚拟主播之一，他在网络世界里是能唱能跳、幽默风趣、拥有百万粉丝的“允神”，但线下团建被老板拉来美术馆。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这身看似随意的打扮，出门前起码折腾了一个小时。
“啧，一点艺术熏陶都没有！今天团建内容就是提升品味！”李总嫌弃地摆摆手，随即又兴致勃勃地看向展厅内的画作，“哎呦，这画得不错啊，色彩挺亮堂，挂咱们公司前台是不是挺气派？”
同行的几个年轻同事窃窃私笑，显然习惯了老板的附庸风雅和周显允的被迫营业。
展厅里空调温度适宜，但人多难免有些气闷。周显允松了松领口，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墙上一幅幅画作。
他确实对艺术了解不深，但审美本能还在。这些画不像他在某些商业画廊看到的那么甜腻或故作高深，它们有一种原始的力量，一种挣扎和蜕变交织的痕迹，莫名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画布上，纠缠的丝线仿佛拥有生命般的张力，禁锢与挣扎呼之欲出，而缝隙中透出的那抹倔强光芒，像暗夜中的萤火，微弱却执拗地照亮了一片狭小的天地。
周显允的脚步顿住了。他不懂什么绘画技巧，也说不出所以然，但那画里透出的某种东西，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内心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一种混合着压抑、渴望、最终破土而出的强烈生命力，让他几乎能听到蚕丝崩裂的细微声响。
他怔怔地站在画前，忘了周遭的同事，忘了嘈杂的人声。
“嘿，允哥，看啥呢这么入神？”同事小王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这幅啊，看着挺压抑的。老板叫咱们过去呢，好像看上哪幅画了。”
周显允猛地回神，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却像生了根。他低头看向画作下方的标签：《茧》，王小小，2024。王小小……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身影上。
王小小刚好结束与一位评论家的对话，微微侧身，准备走向下一位等待的访客。
展厅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侧脸，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神情。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冷，与周围色彩浓烈的画作形成奇妙的反差。
周显允感觉自己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不轻不重地敲在胸腔上。
一种他从未在现实中有过的感觉。
直播间里见过形形色色的美女，线上线下对他表示好感的也不在少数，他早已习惯甚至有些麻木。但此刻，看着那个沉浸在自身世界，从容应对周遭一切的女画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强烈的吸引力，直接越过了所有惯常的评判标准，击中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处。
周显允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纤细，指尖似乎还沾染着一点点未洗净的颜料痕迹——这微不足道的细节，在他眼里却忽然变得无比生动真实。
“看啥呢？瞅直眼了？”旁边的同事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调侃。
周显允猛地回神，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掩饰失态，“……没，看看那画。”他随手胡乱指向旁边的一幅风景画。
同事顺着看过去，一脸狐疑：“那幅……好像画的是堆废铁吧？你好这口？”
周显允：“……闭嘴。”
——
另一边，王小小刚结束与藏家的谈话，微微侧身，准备走向下一位等待的访客。
李总显然也注意到了王小小，或者说，注意到了她身边那几位颇有分量的艺术圈人士。他整了整西装，带着团队一行人状若自然地靠近。
“王老师，久仰大名！您的画作真是令人震撼！”李总热情地伸出手。
王小小礼貌地与他握手：“您好，过奖了。感谢您来参观。”
“我是星耀传媒的李建明，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骨干。”李总顺势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人，“我们正好在附近团建，听说您这儿有展览，必须来学习学习！”
李总笑着对王小小介绍：“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成员。王老师，您的艺术可是征服了我们这群人啊。”他尤其指了指身后的周显允，“特别是我们小周，刚才可是在您的画前看得入了迷，拉都拉不走。”
王小小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致意。她的目光扫过这一行人，在周显允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只因他实在太高太显眼，而且那直白的、毫不掩饰的注视让她很难忽略。
周显允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心脏又是一记重跳。周显允的耳根瞬间泛红，幸好肤色偏小麦色，看不太出来。他努力维持着镇定，迎上王小小的目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收起了那副懒散的模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正经一点？他甚至有点后悔今天没穿那件更显身材的衬衫。
“王老师，我特别喜欢这幅！”李总指着旁边那幅色调明快的《母亲》，“这色彩，这感觉，温暖！积极向上！挂在我们公司会议室，绝对能提升企业文化和员工归属感！”
王小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母亲》于她而言，承载的远非“温暖积极”那么简单。但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喜爱。”
“这幅画……什么价位？”李总显然动了心思，既是真觉得适合公司装饰，也想借此与这位声名鹊起的艺术家搭上关系。
王小小的助理小施适时地上前，报出了一个数字。
李总沉吟片刻，很是爽快地大手一挥：“好！买了！小刘，回头跟王老师助理对接一下付款和运输事宜。”
交易初步达成，气氛更加热络。李总趁热打铁：“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公司合作？我们正在找一个长期合作的艺术家，设计一些直播背景和虚拟形象。”
王小小有些意外。“合作？”
“对，您的气质和我们的内容很契合，温暖、细腻，又有力量。”李总递来名片，“我是‘星耀传媒’的负责人，李建明。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详细聊聊。今天能遇到您也是缘分。”
王小小接过名片，她听说过这家公司，近几年崛起很快，旗下有不少高人气主播。
这对王小小来说是个意外的邀请。她之前更多专注于纯艺术创作，商业合作涉猎不多。但她并不排斥，理性的合作能带来更稳定的收入，支持她进行更自由的创作。
王小小沉吟片刻，觉得这确实是个机会。她点了点头：“好的，李总。很高兴能收到您的邀请。我们可以后续详谈。”她从小施那里接过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李建明，“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李建明接过名片，也递上自己的：“期待您的回复。”
交换名片的瞬间，周凛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双曾创造出震撼他心魄的画作的手——手指纤细，却看起来很有力，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洗不掉的颜料痕迹。
“我会考虑的，谢谢李总赏识。”她礼貌地回答。
交谈又持续了几分钟，李总心满意足地带着团队准备离开。
周显允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迟疑。他忽然转过身，看向正准备走向另一位观众的王小小。
“王老师！”他叫住她。
王小小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周显允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来不是笨嘴拙舌的人，此刻却搜肠刮肚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情急之下，他抬手指向《茧》，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这画……很好。非常……好。”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拳，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王小小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茧》，又看看眼前这个高大男人脸上近乎局促的表情，那与他硬朗外表形成的反差让她微微怔了一下。
王小小看着他略显窘迫的样子，和他高大冷硬的外形形成一种有趣的反差。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有趣。
她见过太多赞美，大多华丽而流于表面，如此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倒是第一次。
她浅浅一笑，那笑容像春风拂过湖面，短暂却真实：“谢谢你的喜欢。”
周显允落在最后非常快速且认真地说了一句：“王老师，加油！”
说完，不等回应，他像是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更突兀的事情一样，大步流星地追上了同事队伍，那高大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促。
王小小被他这接连两次略显奇怪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但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和刚才那声突兀的“加油”，却奇异地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点清晰的印记。她摇了摇头，失笑一下，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展览上。
——
周显允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鼻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展厅里香薰的松节油和颜料的独特气息。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恐怕整个展厅都能听见。
在坐进车里后，那个高大的东北男人，第一时间拿出手机，不是回复工作群的消息，也不是刷社交媒体，而是搜索了“王小小”和“《茧》”。
窗外，杭城的春雨依旧缠绵地下着，敲打着车窗，也像是在敲打着一颗刚刚被艺术和其创造者悄然叩响的心。
周显允看着手机屏幕上王小小的简介和作品图片，拇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低声自语，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完了。
他好像，对那个只见了一面的女画家，一见钟情了。
——
而美术馆内，王小小继续着她的工作。只是偶尔间隙，那个高大男人认真说话笨拙而真诚的表情，会不经意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松节油的气息似乎与窗外雨后清新的泥土味混合在了一起。
一个新的故事，或许正在酝酿其最初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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