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堆满画材、飘散着松节油与亚麻仁油混合气息的家兼画室，王小小卸下了一天的奔波与商业会谈带来的微妙疲惫。
王小小盘腿坐在自家沙发上，抱着柔软的抱枕，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片刻。工作之外的她，褪去了艺术家那份清冷疏离感，更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带着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和活泼。
她的思绪却并未停留在与星耀传媒达成的合作框架上，而是清晰地烙印着白天里那个高大身影瞬间的惊愕，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欣赏，有慌乱，甚至有一丝她难以理解的抗拒。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星耀-周显允”。
他的头像很简单，一张逆光的侧脸剪影，看不清细节，却莫名有种符合他职业的、刻意保持距离的氛围感。王小小回想起今天他握手时那一瞬间的用力，以及眼神里飞快掠过的惊愕与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艺术家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叫周显允的男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远比他在屏幕前呈现的“允神”形象要丰富和深刻。
这种特质，对她而言，是致命的吸引。
几乎没做太多犹豫，她点开了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组织着语言。她不喜欢迂回，尤其是对于创作相关的事宜。
「周先生，晚上好。我是王小小。冒昧打扰，关于之前的提议，我再次诚挚地邀请您作为我新个人作品的模特。我认为您的形象非常独特，能给我的创作带来极大的灵感。不知您近期是否方便抽出一些时间？我们可以详细聊聊。」
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和期待。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星耀-周显允：「王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我认为我并非合适的模特人选。我的工作性质特殊，不便露脸，形象也局限于公司设定的虚拟角色，恐怕无法提供您所需的艺术表现力。抱歉。」
王小小看着这条信息，微微蹙起了眉。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分辨出真正的推脱和委婉的拒绝。周显允的回复，更像后者。那种在美术馆里一闪而过的、近乎笨拙的真诚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一种微妙的不甘心在她心底滋生。她的艺术直觉很少出错，她坚信他能激发她的创作灵感。这不仅仅是商业合作，更是她个人艺术探索的一部分
王小小蹙起了眉，指尖飞快跳动：「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的创作并非写实肖像，更侧重于捕捉气质和神韵。甚至可以不露全脸，重点在于您眉眼间的那种…张力。我相信可以找到一种既尊重您工作限制，又能达成艺术表达的方式。」
这次回复来得慢了一些。
星耀-周显允：「谢谢王老师费心。但我确实觉得不合适。而且近期直播和排练任务很重，时间上也难以协调。实在抱歉。」
拒绝了。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回旋的余地。理由客气而疏离，将自己置于“乏味”、“不会表现”的位置，彻底堵死了继续邀请的可能。
王小小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微微怔住。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些许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她没想到会被如此直接地拒绝，尤其是以这样一种自我贬低的方式。这不像她白天感受到的那个在专业领域里游刃有余、甚至眼神里藏着锐利光彩的人。
「好吧，打扰了。」她最终回了这样一句，结束了这场短暂而无效的沟通。
放下手机，王小小走到画架前，看着空白的画布。那种强烈的创作欲依旧在胸腔里涌动，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周显允的拒绝，像一堵无形的墙，反而更加激起了她想要穿透这堵墙、看清背后那个真实个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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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与星耀传媒的合作按部就班地展开。王小小需要为几位头部主播设计新的直播背景和虚拟形象元素，这意味着她需要频繁前往星耀公司进行沟通、采集素材。
这给了她充足的理由频繁出入星耀传媒的公司。
有时是在走廊擦肩而过，他总会停下脚步，客气地点头打招呼：“王老师。”语气恭敬却疏离，然后便借口排练或直播匆匆离开，背影决绝。
有时是在集体讨论会上，他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当讨论涉及他的部分时，他会发表专业且中肯的意见，眼神专注地看着PPT或白板，却极少与她的目光直接接触。一旦会议结束，他永远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的人。
王小小没有放弃。她利用这些“偶遇”的机会，几次尝试发出更私人的邀约。
“周先生，最近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私房菜，听说口味很好。不知你哪天有空，可以一起吃个便饭？顺便我也想多了解一些你的直播风格，为后续设计做准备。”她尽量让邀请听起来与工作相关。
周显允总是露出略显歉意的表情，理由层出不穷：
“真是不巧，王老师，今晚约了声乐老师练歌。”
“抱歉，下周整个礼拜都要为平台活动排练新舞。”
“谢谢王老师好意，但我最近在严格控制饮食，不方便外食。”
“晚上固定要直播，下播后嗓子状态不太好，恐怕会影响交流。”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拒绝都无懈可击，礼貌周到，却滴水不漏。他始终维持着那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允神”的职业性友善，但王小小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透明玻璃罩的存在——他把自己牢牢地保护在里面，拒绝她的任何靠近。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拉锯中悄然流逝。
王小小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从未在寻找模特这件事上花费如此多的心力，也从未被如此坚定地、持续地拒绝。这种挫败感并非源于个人情绪，而是源于一个艺术家无法捕捉到心仪素材的焦躁与遗憾。他那双眼睛里的故事，那种游走于虚拟繁华与现实疏离之间的张力，对她而言是绝佳的创作母题，可她却被无情地隔绝在外。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那天在美术馆和公司看到的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只是她的错觉？或许他本质上就和屏幕上那个游刃有余、热情幽默的“允神”一样，所有的复杂和矛盾都只是她作为艺术家的过度解读和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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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小的转变，同样被星耀公司里的人看在眼里。尤其是周显允那个关系最好的哥们儿，同样身为中腰部游戏主播的张宸。他早就注意到这位气质独特的女艺术家对他哥们儿那份不同寻常的“兴趣”和随之而来的屡屡碰壁。
这一切，都被同公司、与周显允关系不错的游戏区主播阿彦看在眼里。
这天晚上下播后，阿彦勾着周显允的肩膀一起去吃宵夜。几杯啤酒下肚，阿彦忍不住问道：“喂，允子，你跟哥们儿说实话，那位王老师怎么回事？人家明显对你有意思，三番五次邀约，你怎么次次都把人怼回去？那么有才又气质独特一姑娘，你也忍心？
周显允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夹起一粒花生米：“没什么情况，就是工作上的合作呗。”
“得了吧，”阿彦嗤笑一声，“工作灵感需要私下约饭约沙龙？我看人家挺真诚的。你小子平时直播间里不是挺能撩吗？怎么线下怂成这样？该不会是……真动心了吧？所以怕了？”
周显允喝了一口啤酒，泡沫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不懂。”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在好友半是调侃半是关切的目光下，他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下。他需要倾诉，哪怕只是一点。
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昊哥，没那么简单……她很好，特别好。就是因为太好，太……真实，所以才不能碰。”
“我有啥不懂的？不就是担心你那帮女友粉嘛？”阿彦不以为意，“但这是线下，私下吃个饭能咋的？人家是正经艺术家，又不是来蹭你热度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叹了口气，说出了最大的顾虑：“我的工作是什么？是造梦，是让人幻想。粉丝们喜欢的是‘允神’，不是一个会私下和女人吃饭约会的普通男人周显允。传出点什么，就是人设崩塌，是欺骗粉丝。公司投入那么多资源，合约条款明明白白，团队所有人的努力……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那点心思就全砸了。”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更轻了：“而且……对她也不公平。靠近我，就意味着可能被卷入不必要的舆论漩涡。她那个世界，干净又纯粹，不该被我这里的乱七八糟打扰。”
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选择。即使……那会让她感到失望和无力。
张昊听着，脸上的调侃渐渐消失了，最终也叹了口气，拍了拍周显允的肩膀：“唉，你说得也对……是哥们想简单了。你这碗饭，确实不容易吃。”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说，“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吗？周显允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清晰得令人窒息。
周显允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烤串。
他知道自己做得或许很残忍，很扫兴，但他别无选择。
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他的世界，理智必须凌驾于一切突如其来的心动和欣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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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尝试发生在一个傍晚。王小小刚与一位主播敲定了最终背景方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正好在空旷的走廊尽头遇到了独自一人的周显允。
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但他周身的气息却依旧是冷的。
王小小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了过去：“周先生。”
周显允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她，带着惯有的询问神色。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王小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自然，“这次的项目很顺利，想庆祝一下。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日料店，味道很好。明天晚上……你有空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间接配合。”她甚至不敢再直接提“模特”两个字。
周显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期待的眼神。他沉默了几秒，“抱歉，王老师。明天……家里有点事，实在走不开。谢谢您的好意。”
又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王小小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一点点淡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树，却又用最柔软的姿态，筑起了最坚硬的壳。
一种强烈的疲惫和失望席卷了她。持续了三个月的主动邀约，次次碰壁，她所有的热情和坚持，在这一刻终于消耗殆尽。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终于认输了的平静：“好吧。没关系。那……不打扰你了。再见，周先生。”
这一次，她没有等周显允回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说“下次再约”，只是径直转过身，走向了电梯口。她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周显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电梯下行指示灯亮起，那数字不断变化，像他此刻不断下沉的心。他知道，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放弃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明明达到了目的，守住了那道防线，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反而空落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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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王小小的放弃，以及公司合作项目按部就班地推进——按照安排，周显允作为压轴重点，他的部分被排在了最后——他们的交集果然迅速减少。
王小小的工作重心随之转移。她不再需要频繁前往星耀公司，即使去，也多是与其他主播和团队对接。她与周显允的生活轨迹，就像短暂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线，再次恢复了平行。
他们不再有“偶遇”，微信对话框沉寂在了最底端，仿佛那三个月的持续邀约只是一场无声的独角戏，未曾发生过。
王小小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手头的工作中，试图用忙碌压下那份求而不得的挫败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告诉自己，艺术家总会遇到不适合的模特，这很正常。
只是偶尔，在翻阅其他主播资料时，或是看到窗外某个高大身影一闪而过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起那双眼睛，以及那堵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的、无形的墙。
那个曾在她心中激起强烈创作欲的身影，渐渐褪去了灵感缪斯的光环，变成了一个合作列表上遥远而模糊的名字，一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陌生人。
画架上那幅原本想为他而启的新画布，依旧空白一片，静静地立在角落，蒙上了一层细微的灰尘。
杭城的夏天步入尾声，空气里多了几分凉爽。一场秋雨一场寒，似乎也冲淡了那些曾经躁动不安的心绪和未尽的念想。
而周显允，在一次次完美扮演“允神”、收获无数鲜花与掌声之后，独自回到寂静的住所时，偶尔也会望着窗外发呆。手机里那个再也没有新消息弹出的、备注为“王小小老师”的对话框，像一个小小的、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安静地提醒着他，某些东西曾经短暂地触动过他，又被他亲手推开。
他守护了他认为必须守护的界限，却仿佛弄丢了某种未曾真正拥有、却已然失去的珍贵可能。
疏离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底色。
夏日的风逐渐带上了秋的预兆，而他们之间的故事，似乎刚刚经历了一次无声的转折，暂时陷入了停滞，等待着下一个未知的契机来打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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