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允的休息室不大，但整洁得近乎刻板。一张简洁的办公桌，一把人体工学椅，一张看起来舒适但绝不奢靡的小沙发，一个放着几瓶水和基础护肤品的架子，还有一个迷你冰箱。整体风格简洁，甚至有些过于硬朗，缺乏生活气息，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王老师，请坐。”周显允的声音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指了指那张小沙发，自己则略显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自己这具突然变得笨拙的高大身躯。
“谢谢。”王小小依言坐下，将随身带来的平板电脑放在膝上，她环视了一下这个充满他个人工作印记的空间，感觉比在公司任何其他地方都更接近他一些。
沉默再次降临，比在走廊里时更加私密，也更加令人心绪不宁。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以及两人之间那几乎能听见的、无声涌动的尴尬与试探。
周显允显然被这沉默折磨得够呛，他在小冰箱前蹲下，打开门，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功能饮料、矿泉水和……几瓶盒装牛奶。
他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伸手拿了一盒牛奶，又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低声解释了一句：“……喝点热的会舒服点，早上……气温低。” 他背对着她，耳朵尖依旧泛着可疑的红色。
王小小没有戳穿他这笨拙的体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谢谢。”
微波炉运作时发出轻微的嗡鸣，在这个安静的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显允就那样背对着她，站在微波炉前，微微低着头，宽阔的肩背线条在简单的休闲衫下依然清晰可见，却透着一股与往日舞台上截然不同的紧绷感。
王小小的目光落在他背影上，想起昨晚他醉后依赖着墙壁的样子，又看看此刻他连后颈都透着紧张的模样，心底那片因他醉话而翻涌的波澜，渐渐化作了一种更绵长、更细腻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某种柔软的确定。
她忽然想起夏苒的话——“他太清醒了，知道自己不能碰，或者……不敢碰。”
以及他自己昨晚的醉语——“我每次看到你，这里……都慌得厉害。”
现在，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慌”。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太过在意而产生的无措。一个在虚拟世界里被千万人追捧、能轻松掌控气氛的男人，在现实的情感面前，竟然纯情笨拙得像一张白纸。
微波炉“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也让周显允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周显允拿出那盒热好的牛奶，温度似乎烫到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了捏耳垂，这个小动作让他瞬间褪去了几分“允神”的光环，显得格外真实甚至有点可爱。
他转过身，将牛奶递给王小小，眼神依旧有些闪烁，不敢与她长时间对视：“小心烫。”
“谢谢。”王小小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轻轻碰触。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温热牛奶盒传递过来的温度，和他指尖微凉而干燥的触感形成奇妙的对比。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手足无措的模样，再对比昨晚那个借着酒意将心事和盘托出的男人，王小小心里最后那点因被反复拒绝而产生的郁结，忽然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怜惜的柔软情绪。原来那堵铜墙铁壁之下，藏着的是这样一个在感情上近乎笨拙、甚至会把自己逼到角落的……胆小鬼。
——
牛奶盒温暖的温度透过纸盒传递到掌心，驱散了清晨从外面带来的些许凉意。王小小捧着牛奶，没有立刻喝，只是感受着那份暖意。
周显允在她侧面的单人小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王小小偶尔转动牛奶盒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份沉默不再像刚才在走廊里那样令人窒息，反而因为空间的私密和方才那笨拙的关怀，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蔓延，缠绕，将两人悄悄拉近。
王小小垂下眼睫，看着手中温热的牛奶。她知道他在紧张，在窘迫，在为昨晚的失言而后悔不迭。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任何关于昨晚的提及，都会让这层脆弱的、刚刚因他的关怀而缓和的气氛再次崩裂。
但她不想那样。
她轻轻晃了晃牛奶盒，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周先生。”
周显允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警觉和紧张，像是生怕她要提起什么：“……嗯？”
王小小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牛奶盒上，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其实……我昨天也喝了一点酒。”她顿了顿，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才继续慢慢地说，“不过没喝多，所以……该记得的，大概都还记得。”
周显允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交握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其实，在感情上毫无经验。虚拟世界里的游刃有余是工作，是表演。现实中，尤其是面对真正让他心动的人，他所有的理论都化为了泡影，只剩下最本能的慌乱和笨拙。他是个胆小鬼，害怕迈出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害怕会给她带来麻烦，害怕自己无法承受后果。
王小小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看向他，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抚般的笑意：“比如……记得有人说，我的画很好。”她刻意停顿，看到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缓缓接上后半句，声音轻柔，“……还夸我人好。谢谢。”
她没有提那句石破天惊的“喜欢”，也没有提那些沉重的“不能”和“舍不得”，只轻巧地撷取了最后那句破碎的、却也最直白的赞美，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递还给他。
这不是追问，不是审判，甚至不是试探。
这是一种无声的告知：我听到了，我收到了，而我，没有因此讨厌你，更没有觉得你可笑或麻烦。
周显允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和窘迫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动荡后，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探究。他似乎想从她平静温和的表情里，分辨出更深层的含义。
王小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任由他看着。她捧着温热的牛奶，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纸盒的柔软和温度。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很自然地将牛奶盒递向他那边一点，问道：“这个……味道好像不错，你要不要也喝点？暖一暖？”
这个动作自然而随意，却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茶几构成的物理距离。她的手臂越过了一半的茶几，将那盒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牛奶，递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
周显允的目光从她的眼睛，落到她递过来的牛奶盒上，再抬眼看她。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分享一盒好喝的牛奶。
他的心跳在沉寂了几秒后，忽然开始失控地加速。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握着那盒白色的纸盒，指尖圆润，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细腻感。他喉咙发干，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慢慢地、有些迟疑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盒牛奶，而是……用自己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了她握着牛奶盒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干燥，因为常年练舞或健身带着薄薄的茧，恰好能将她微凉的手连同那盒牛奶一起，妥帖地包裹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
一股强大的电流仿佛从相贴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击中了周显允的心脏，也让王小小感觉呼吸一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他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虚虚地覆着，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又仿佛是一个试探性的跨越。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手腕处细微的脉搏跳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感知神经。
王小小没有立刻抽回手。她抬起眼，望进他骤然变得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于自己的大胆，慌乱于她的反应，挣扎，渴望，以及一丝被安抚后的柔软。
空气中那根无形的、绷紧的弦，似乎被这个意外的接触轻轻拨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暧昧的气息陡然升温，浓稠得几乎化不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沉默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流淌。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惊人，不仅温暖了她的手，似乎也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让她脸颊都开始微微发烫。
几秒钟后，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周显允像是终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惊醒，猛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他的脸颊和耳朵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眼神慌乱地瞥向别处，声音沙哑得厉害：“……不、不用了。你喝，你喝就好。”
王小小也缓缓收回了手，将牛奶捧回自己身前。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那感觉挥之不去。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借着喝牛奶的动作，掩饰自己同样有些不稳的心绪和微微发烫的脸颊。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甜意和暖流，却似乎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簇被他点燃的小小火苗。
小小的休息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甚至没有人再去提及昨晚的任何一个字眼。他们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合作者关系，说着最普通的话。
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物理上的距离似乎恢复了，但那短暂却深刻的肌肤相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无声地瓦解着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之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滚烫的暧昧。每一个眼神的细微交汇，每一次呼吸的轻微起伏，似乎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味。
周显允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僵硬得像块石头，但依旧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他的目光不再完全避开她，反而会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地、快速地掠过她的侧脸，她握着牛奶的手，她低垂的眼睫……每一次偷看，都让他的心湖漾开一圈微澜。
王小小能感觉到他那若有似无的视线，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她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心跳的频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谁都没有再试图靠近。
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却拉扯着他们，让这个小小的休息室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与外界隔绝的暧昧宇宙。
牛奶喝完了，王小小将空盒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显允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站起身：“我、我去扔。”他几乎是抢过那个空盒，快步走到门边的垃圾桶扔掉，动作快得有些仓促。
扔完垃圾，他却没有立刻坐回来，而是站在门边，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情。
王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这黏着的沉默：“周先生。”
周显允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眼神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未褪尽的紧张。
王小小拿起膝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为他设计的虚拟形象初稿。她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专注和认真，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我们……开始讨论方案吧？”她语气平和，仿佛刚才那一段插曲从未发生。
周显允看着她，怔了几秒，似乎才从那种暧昧的氛围中彻底抽离出来。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点了点头，走回沙发边坐下，这次坐得离她稍近了一些：“好。”
工作的话题似乎为他们之间过于暧昧的气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两人开始就着屏幕上的设计图讨论起来，语气逐渐变得专业和顺畅。
然而，某些东西终究是不同的。
讨论间隙，当周显允倾身过来，指向屏幕某一处细节时，他的手臂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臂。
当王小小拿起素描本，快速勾勒一个修改想法时，周显允的目光会落在她移动的笔尖，以及她专注的侧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的更长一些。
他们之间的空气依然温热，带着牛奶淡淡的甜香和他身上清冽的古龙水味。
那盒牛奶带来的暖意，似乎还流淌在两人的四肢百骸。
而那短暂的交握，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虽然未被言明，却已然在他们心底刻下了印记，悄然拉近了两个原本疏离的星球之间的距离。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不需要把什么都挑明。那层窗户纸虽然未被捅破，却已经薄得遮不住彼此的心跳声。
讨论在一种看似专业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持续着。窗外的阳光移动角度，透过百叶窗，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切似乎都没变。
但一切，又都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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