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周显允身上浓郁的酒气，却吹不散他方才那番石破天惊的醉语在我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均匀，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连醉酒沉睡都无法完全摆脱那份深植于心的疲惫与挣扎。
“不能”、“舍不得”、“好喜欢”如同余音绕梁，在我耳畔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我猝不及防的心房上。
她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脆弱的脸庞，与平日里那个光芒万丈又疏离冷淡的“允神”判若两人。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混杂着震惊、恍然、一丝微甜的悸动，以及更多的不知所措。
看着他高大却此刻显得有些脆弱的身影，我意识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彻底迷糊了，而我，根本搬不动他。
我们之间的体型差在此刻显得尤为悬殊。他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子，常年锻炼的结实身板，于我而言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山，试图搀扶他回宴会厅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能再耽搁了。
王小小立刻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略一思索，想起了上次会议时似乎存过那位与他关系不错的游戏主播张宸的电话。她快速翻找通讯录，幸好存了备注。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显然还在宴会厅内。“喂？哪位？”张宸的声音传来。
“张先生你好，我是王小小。抱歉打扰，周显允先生好像有些喝多了，在酒店西侧走廊尽头的小阳台这里，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下，最好……低调一点。”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公事公办。
“允子喝多了？还在阳台？”张宸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好好好，王老师您稍等，我马上过来，绝对低调！”
挂断电话没多久，王小小就听到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张宸一个人匆匆赶来，看到倚着墙不省人事的周显允，立刻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又赶紧捂住嘴。
“我的老天爷诶……”他压低声音，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周显允的状况，确认只是醉睡过去后，才松了口气，转向王小小，脸上带着感激和歉意，“谢谢王老师！太谢谢您了！没被别人看见吧？这家伙，平时挺能装的，怎么今天栽了……”
“应该没有，这里很偏。”王小小摇摇头。
“得嘞，交给我吧。”张宸试着架起周显允，周显允个子高大，沉得很，张宸龇牙咧嘴地才将他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我这就从员工通道把他弄走，塞车里送回去。王老师，今天真太感谢了，回头让这小子请您吃饭谢罪！”
王小小帮忙扶了一下，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没关系，举手之劳。快送他回去休息吧。”
张宸费力地架着周显允，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经过王小小身边时，醉醺醺的周显允似乎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含混不清，但王小小仿佛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音节，像是“……小小……别走……”，她的心尖不由自主地又颤了一下。
张宸尴尬地冲王小小笑了笑，赶紧加快脚步，拖着这个巨大的“麻烦”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王小小独自留在空荡的阳台，晚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周围骤然安静下来，方才那一幕却如同电影画面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温度高得惊人。
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那堵坚硬的壁垒，原来内里早已布满裂痕，而我有幸，或者说是不幸地，窥见了他严防死守下的真实一角。
那份被我强行压下的、名为“喜欢”的情愫，此刻如同遇水的藤蔓，疯狂地滋长蔓延开来。
---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
周显允是被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折磨醒的。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揉着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茫然地环顾四周，是自己熟悉的公寓。昨晚的记忆如同断片的录像带，只剩下一些模糊闪烁的片段和嘈杂的背景音。
他记得自己好像逃开了那片喧嚣，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再然后……
然后呢？
他用力回想，一些零碎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安静的阳台……清凉的风……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黑色的丝绒裙子……
是王小小！
紧接着，一些对话的碎片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
——“我躲着你……对不起……”
——“我每次看到你，这里……都慌得厉害……”
——“……真的好喜欢……你画的画……和你。”
“嗡”的一声，周显允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整张脸，连同耳朵脖子，瞬间爆红发烫，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嗷——！”
一声哀嚎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艾玛！俺都说了些啥玩意儿啊！丢银丢到姥姥家了！”
这社死回忆！他……他昨天都说了些什么？！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打死也不能说、尤其不能对她说的心思，竟然被酒精全给捅出去了？！还对正主说了？！
他猛地扑倒回床上，用枕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脚趾尴尬得蜷缩在一起，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永远别出来！太丢人了！太尴尬了！他以后还怎么面对王小小？！她会怎么想他？觉得他是个莫名其妙的醉鬼？还是个表里不一的怂包？
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想象着王小小当时可能的表情——惊讶？厌恶？还是觉得他像个可笑的疯子？之前所有的疏离和拒绝都在昨晚那番醉话面前变成了苍白无力又矫情的掩饰。
他简直没脸再见她了。
“周显允你个彪子！虎啊！喝点马尿就你是心之爹了！啥话都敢往外嘞嘞！”他忍不住用家乡话痛骂自己，羞愤交加，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那个喝酒不上脸的自己！
在床上翻滚懊恼了足足半小时，他才认命地爬起来。头痛欲裂，但更痛的是他那颗想要逃离地球的心。洗漱时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一脸生无可恋的男人，他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
浑浑噩噩地洗漱，顶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头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周显允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公司。
年会后第一天，通常没什么重要安排，但他需要处理一些后续琐事，而且……他心底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侥幸：万一王小小昨天没听清？或者以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
刚进公司大门，还没走到自己的直播区，胳膊就被人一把拽住，拖到了旁边的消防通道里。
是张宸。
“我去！允子！你丫终于来了！”张宸一脸紧张又八卦地把他堵在墙角，压低声音，“咋样咋样？头还疼不？昨晚啥情况啊？你怎么跟王老师跑一块儿去了？还醉成那副熊样？我送你回去的时候你丫嘴里还不停嘟囔，啥‘画好看’‘人更好’‘完了完了’的，给我都整不会了！你俩……到底啥情况啊？你昨晚是不是对人家王老师干啥了？你跟你女神表白了？然后被拒了？所以借酒消愁？””
张宸连珠炮似的问题砸得周显允头皮发麻，尤其是听到自己昨晚还持续丢人，甚至可能透露了更多信息，他简直想以头抢地。
周显允的脸瞬间又爆红了，几乎能滴出血来。他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张宸，下意识地又想冒家乡话：“……憋提了！俺……我……我啥也不道！断片了！对！全忘了！”
“得了吧你！”张宸毫不留情地戳穿，“就你那酒品，喝再多第二天都能记个七八成！快跟哥们儿老实交代，到底咋回事？”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人同时噤声，猛地转头看去。
王小小正站在门口，显然是要从这里去另一层的会议室。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温和。
她的目光落在通道内的两人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周显允那几乎红透了的耳根和瞬间僵硬的身体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了的然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四目相对。
周显允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死机。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就是不敢与她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完了完了完了……她肯定知道了！她那个眼神！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张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暧昧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主动上前一步打招呼：“王老师！早上好！您来找允哥对接工作？”
王小小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礼貌而专业的微笑：“早上好，张先生。是的，和周先生约好了今天讨论一下虚拟形象的细化方案。”她的目光自然地转向周显允，语气平和，“周先生，早上好。现在方便吗？”
周显允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又迅速移开，声音都有些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磕巴：“早、早上好，王老师。方、方便的。先去、去我休息室聊吧？”他恨不得立刻逃离张宸那探究的目光。
“好啊。”王小小点点头。
张宸见状，嘿嘿一笑，拍了拍周显允的肩膀：“行，那你们先忙正事。允哥，回头再审你！”他又转向王小小，语气真诚地说，“对了，王老师，正好碰上，还得谢谢您呢！就您之前给我设计的那套直播虚拟形象和背景，粉丝反响特好！都说特有质感，跟我游戏风格巨搭！我这几天还真涨了不少粉！太感谢了！”
王小小微微颔首，笑容真诚了些：“不客气，张先生喜欢就好。是你的直播内容精彩，形象只是锦上添花。”
“哎哟您太会说话了！绝对是您设计得好！”张宸哈哈笑着，又冲周显允挤挤眼，“那行，不打扰你们了！王老师，回头请您吃饭哈！允哥，好好跟王老师聊方案！”说完，他便识趣地溜走了。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我和周显允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安静，甚至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方才张宸在时那点勉强的热闹被彻底抽离，留下的只有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
周显允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他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从王小小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廓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王小小也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这副与昨晚醉酒坦承时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透露出同样真实情绪的窘迫模样，心中一片澄明。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所以才会是这般反应。
那份她曾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那份她不敢深想的、或许存在于他心中的悸动，在此刻得到了最笨拙却也最确凿的证实。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令人窒息，反而有种微妙的气氛在流动，夹杂着未散的尴尬、无声的坦白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张力。
他们相对无言，一个羞窘得无法抬头，一个了然却不知如何开口。
昨晚的醉语真言与晨间的窘迫慌张，在这一刻悄然交织。
最终，还是我率先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公事化：“周先生，那……我们先去你休息室？”
周显允像是被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闪烁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避开，声音依旧有点发干：“……好。这边请，王老师。”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僵硬地在前面带路。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却略显仓惶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工作对接，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而那层被酒精短暂撕裂又于晨光中迅速试图重新粘合的窗户纸，似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薄，也更加微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