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学宫,冷面弟子刘哲上赶着要教花朵朵拳术,起因是刘哲看见朵朵脸上挂彩,问她何故,回答是隔壁的小胖子吴子桂携伙伴骂她娘丑八怪,她霸气去打吴子桂,但打不过他们。
刘哲便说教她一招管用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刘哲一边拆解动作一边道:“你打他的脸一掌,他必还手打你,你避开闪到他身后,右手抓住他的右手,左臂从他左胳肢窝下伸出劈他脖子,腿一扫,便能将他绊倒。”最后强调,“只许防身不可伤人,更不许朝这里踢人的命根子。”朝自己裆下指了指。
朵朵认真点头:“我听小刘的。”
她领悟力极强,站在路边练了几次便掌握了要领,却还是担忧:“可是他们人多,我还是打不过。”
刘哲拉着她朝前走:“用孙子兵法的‘走为上计’,打不过就跑。”
“什么兵法?”朵朵一脸的求知欲。
“孙子兵法。”刘哲不经意道。
“你有爷爷么?”朵朵若有所思。
“有。”刘哲不解地看着她,小姑娘思维跨度之大,不会是被自己教蒙圈了吧。
“难怪。”朵朵释然,然后是一脸真诚,“孙子都这么厉害,回头你再教我爷爷兵法。”
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刘哲回头一看,却是一位豆蔻年华的美貌女子,似乎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路程,自己竟没有察觉,他顿时条件反射般地敛了笑容,脸现清冷之色。
女子甫一看见刘哲,先是愣了一下,后笑得一脸灿烂:“果然在树上窃听来的兵法,比在堂内听讲要精彩得多。你怎的不教小丫头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又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哲方才想起,面前这位红衣女子,便是那日他在树上听孙穰苴授课时遇见的那位,清冷的脸上不由现出几许少年羞涩,拉着朵朵让在路边低头道:“让姑娘见笑了。”
女子越过二人,大步流星朝前走,却又回过头来朝朵朵眨了眨眼:“小妹妹,姐姐教你‘老子兵法’,比那爷爷兵法管用。”言罢憋不住又笑。
朵朵一脸天真地追上她:“姐姐,我上哪找你呢?”
女子爽快道:“找右祭酒书房的薛姝姐姐。”
刘哲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当日在敏学大讲堂内,便听身旁的弟子以无比崇拜的语气谈起兵法大家孙穰苴名下的女弟子薛姝。
薛姝家世显赫,乃卫将军广安侯薛凝一母同胞的妹子。
据说她周岁抓阄,无视所有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琴棋书画,独独去抓那把对她而言高不可攀的名为银龙的长枪,这是先帝御赐给老侯爷的,老侯爷一高兴便转赏给她。
薛姝自幼聪慧过人,五六岁便能熟读兵书。
一日,孙穰苴到侯府拜访老侯爷,聊起西辽局势,二人忍不住棋盘谈兵,在老侯爷身旁滴溜溜转悠的薛姝,竟稚声稚气地帮着排兵布阵。
喜得已收了关门弟子的孙穰苴一定要收她做关门弟子,反正他家房子多门也不少,再关几扇门也无妨。
孙穰苴在兵法界被尊为大家,能被尊为大家的必是某一学派的高高手,兼收并蓄实践提高自成一派,方能成为大家,在学宫里属稀缺资源,老候爷便也爽快答应。
薛姝跟着孙穰苴四处云游讲学,见多识广,其眼界胸怀不是一般的宽阔,美中不足的是,美人碧玉年华仍待字闺中,据说是因为遍京城便没有她想多看一眼的男子。
刘哲鼓励朵朵去找薛姝学以致用,因为最近他找了一份在书房抄录经书的活,不日将搬离百里家,怕性子倔强的朵朵吃对方人多势众的亏。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不知不觉成了朵朵的保护伞。
学宫有不少弟子靠勤工俭学维持学业,部分是誊抄经书或到私塾当夫子,也有少部分搬砖做苦力或做买卖。刘哲自忖字写得好,理想便是在学宫内寻一份抄书的活,但这活由几个混了多年的老油子工头把持着,无人携带轻易不能进入。
说起来,刘哲得到这份抄书的活纯属偶然。
那日他到礼尚山下的礼尚街买杂货。
四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阳光明媚,一转眼便乌云密布,刘哲看天色不对忙往回赶,已遥遥看见学宫大门,但还是来不及了,豆大的雨点被一阵狂风哗哗吹落了下来。
他跑到一棵树冠如伞的大树下,从背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听见大树后传来几下咳嗽声,转过去一看,是一名个子不高的老者,麻布衣鞋已被雨水打湿。
老者手上有伞,却挡在胸前挂着的书囊上。
刘哲靠近老者,不顾他的阻拦将伞撑在他头上。
风大,为不让雨淋着老者,刘哲保持斜撑伞的姿势,老者在伞与刘哲高挑的身子之间被挡的严严实实,刘哲却完全暴露在大雨之中。
老者抬头去看刘哲,见是一名神色清冷的少年,伞影给他脸上蒙上一丝淡淡的忧郁,但精雕细琢的五官仍透露出不凡气宇,眉眼之间带着年轻人少有的遗世独立之感。
他打破沉默,开口道:“在学宫求学?”
刘哲答:“嗯。”看看老者甚为朴素的衣衫,反问,“前辈也是?”
学宫里不少白发皓首的弟子,毕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多少人的毕生追求。
老者笑容里含着一丝狡黠:“在学宫当差。”又问,“师从哪位先生?”
刘哲道:“师傅是百里冰,我只是助教。”
“只是做助教,不干别的营生?”要挣学费单靠助教的俸禄显然不够,看来老者很有经验。
“才来不久,人生地不熟。”
默了默,老者道:“正好,我手上有一批经书要赶着誊抄出来,你若有兴趣,明日午时你到云溪阁后门,我在那里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刘哲,哲理的哲。”刘哲很高兴,终于与工头搭上线了,语气十分轻快,“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我姓千,唤我老千便好。”
刘哲颔首:“谢过老千。”话一出口,怎么觉着有些怪怪的。
翌日,刘哲提前一刻钟到了老者所说的云溪阁后门,这是一处依山水而建的阁楼,位于溪水最先汇入的山崖边,享尽自然的天籁之音。
午时,老者准时出现在门口,仍是一袭朴素布衣、粗麻布鞋。
昨日刘哲并未细瞧老者的长相,今日留神看他,个子不高,髯白如雪,面色红润,双眸炯炯有神,似乎能洞明一切世事,很有些仙风道骨范儿。
刘哲拱手作揖,“老千”二字到了喉头,变成了“千前辈”。
老千微微颔首:“随我来吧。”
刘哲跟着老千穿过偌大的院子进了书房,书房很大,东西两面墙全是书架,上面摆满书籍,南面靠窗摆着一张宽阔的花梨木书桌,桌上叠放着许多简牍。
老千指着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纸质书籍道:“我眼神不济,才抄了开头一句,你把剩余的抄完,再看让你接些什么活合适。”
两个时辰后,刘哲停笔,对老千道:“抄完了,请过目。”
老千翻开第一页,举着泛着墨香的书页细看,一手小篆宛如行云流水,不细琢竟看不出前后出自两人之手,不禁大喜:“你攻小篆?”
刘哲谦虚道:“篆、楷、草、隶、行都练过。”
老千道:“明日起你便到这里来誊抄经文吧。”递给他一个吊牌,“你可以随时进出书房。”
刘哲珍藏入怀,舒展眉头如释重负。只要努力多抄经书,不日便能赚够修习五经的束脩。因为太学课试仅考五经,目前他靠着师傅所借书籍自学,但自学终究不及亲耳聆听大师讲解。。
今年学宫入学考试定在八月,他决定考在学宫大祭酒名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大祭酒的推荐是他进入太学的敲门砖。
话说这一头,青绿坐在书房内手托腮帮长吁短叹,与她最初的想象不一样,兰台虽说在宫内,但与后宫之间有宫墙相隔,压根就进不了后宫,她记挂着那日在夕颜殿遇见的嬷嬷,直觉告诉她,这个嬷嬷或许知道当年殿里发生的事情。
她绞尽脑汁在想,若自己主动请旨去探望太后,太后是否尿她?正在权衡利弊,便见陆叔带了一名身材高挑,面白无须,有一对招风耳的年青宦官走了进来。
陆叔对青绿道:“这位是太后跟前的叶宦官。”
叶宦官躬身对青绿施了一礼:“奉太后娘娘旨,请凡主薄寿安宫觐见。”
青绿顿时心花怒放,看来自己人品尚可,想什么便来什么,因起身对叶宦官颔首道:“有劳叶宦官了。”话音未落拨脚便到了门外,“这便马上过去。”
陆叔急得跟在她后头提醒:“主薄,书册要入柜,房门要关紧。”
青绿一阵风卷回书房,三五下将书册落柜上锁,砰地一下拉上房门,对仍在原地等候的叶宦官兴冲冲道:“走吧。”见叶宦官和陆叔一脸惊诧,便信口雌黄解释,“青绿太想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了,如隔三秋般。”
心道:只要进了后宫,寻不到那位嬷嬷,便去找梨子想办法。便冲那日梨子毫不迟疑地掰开汤圆抓住她袖子的手让她离开,她断定梨子是个敢作敢为靠得住的,必定能帮到她。
青绿笑盈盈地走进寿安殿东梢间。
窗下躺靠在美人榻上的太后眼皮子一抬,招手让她靠近,猛不丁拉住她的手,怼脸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问:“娃娃,你是属猫的么?”
这是青绿入宫以来,太后第一次宣她觐见,青绿不明所以,一下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仍板着脸道:“一个地方呆不到半个月便跳槽,不是三脚猫又是甚?”
青绿心里一松:我去,问的是这个。羞赧低头道:“太后所说极是。”
“听说兰台的董老头逮你去做徒弟,让你跟他学种黄瓜?”太后斜睨着青绿道。
青绿煞有其事地点头:“回太后娘娘,估摸着师傅见我瘦得跟黄瓜秧子似的,以为我具备黄瓜潜质,他老人家在进行同类合并呢。”
太后憋不住咧嘴一笑:“那老家伙对黄瓜比对他儿子还上心,嘿嘿,虽说他也没有儿子。”突然脸色一凛,“等等,你不会是偷吃了他的黄瓜吧?”
青绿绷紧了脸上的神经,一惊一乍道:“吃了一根。”
太后妥妥的吓唬孩童的口吻:“那便只有皇帝才能捞你了。”
青绿脸上的表情先是骇怕后是惊诧:“陛下大孝堪称天下楷模,太后娘娘要捞青绿,都不用吭声,只吹一口仙气,青绿便能上岸。”言下之意,皇帝不也是听你的?
太后哈哈一笑,收敛了狼外婆的嘴脸,语气平和道:“娃娃,文治武功,那老头都有一套,好好跟她学学,学成了向皇帝讨一把交椅坐坐,我朝历代女子当官的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不过那老头对人忒狠,等你哪天熬不住了快死了,可来告诉哀家,哀家捞你。”
青绿长吁了一口气:“有太后娘娘做主,我便放心了。”乖巧地在太后榻前的小几上坐下,捏着小拳头轻轻给她捶腿。
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宽慰道:“倒是白净了不少,只是身上肉肉还是太少,若扮作男孩,倒贴人银子人都不信你是女孩。”
青绿站起身委屈道:“这可不怪我,尝过太后这里的吃食,别处都味同嚼蜡。”
太后撇了撇嘴:“怪我喽。”
青绿嘟囔道:“不敢,横竖也不能怪我。”
太后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小娃娃找打。”转头对大长秋令玉嬷嬷道:“阿玉,待会将才烤好的那只乳猪给娃娃带上,兰台的膳食,如脸皮不够厚估摸着也抢不过管仲舒这群狼。”
兰台有单独膳房,平心而论,膳食确实不咋地,跛脚陆叔环境搞得好,并不等于膳食也能搞得好,术业有专攻,青绿理解,且那些侍御史个个身强体壮,去得稍微迟些,便只剩些残羹剩饭了。
青绿满脸欣喜,欢呼雀跃道:“谢过太后,猪脑子还在吧?吃下太后的猪脑,不是,青绿该死,是吃下太后赏赐的猪脑,青绿脑子肯定比现在好使。太后您是不知道,上次管胖子出题:‘如何不砍下人头而称出人头重量’,我答‘先称出整体重量,然后将人头以下部位切下称重,除去这部分重量,便得出人头的重量’。”
围在一旁的一众宫人想了想,捂嘴偷笑。
青绿一脸委屈:“管胖子罚我抄了三日文书,兰台那些个侍御史全都笑我是猪脑子。唉,今日我先吃了这猪脑,也别让猪枉担了虚名。”
太后笑得前仰后合,止不住咳嗽起来。
玉嬷嬷忙扶着她,轻轻替她拍着后背:“太后娘娘别累着了。”
太后笑道:“不碍事,咳得恨些我反觉着身子通透。你再给娃娃带上两盒茶点,看今日撑不死她。”
青绿一脸贪婪道:“玉嬷嬷,有那豌豆黄给我来一盒,太后这里的吃食楞是比旁人的好。”
太后待青绿拎着食盒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扭头朝身后唤道:“虫子。”
方才给青绿传懿旨的招风耳叶宦官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是太后的贴身侍卫。
叶虫子命苦,亲娘是大月氏人,战败被汉军掳掠,没入掖庭时已怀有身孕,生下他后便去世了,将他留在掖庭自生自灭。
五岁那年的一个冬日,几个小宦者骗他说,割了小**便能跟着殿里的主儿吃香喝辣。他信了,由着他们用钝刀切了命根子。
喷涌而出的鲜血淌在皑皑白雪上甚是触目惊心,小宦者们吓得四散而逃,丢下他奄奄一息躺在雪地里,巧的是,拣僻静处散心的太后正好看到这一幕,命将几个小宦者逮到掖庭狱,然后送叶虫子去龙华寺学了几年武功,学成归来便一直跟着太后。
太后微眯着双眸,对叶虫子道:“兰台那些个侍御史,从上到下皆唯皇帝昭从,这娃娃绝顶聪明,往后多留意着些,看能否为哀家所用,不能再让兰台那儿连风都透不出来。”
叶虫子道:”奴才明白。”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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