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在东院巴巴等了大半个上午,昨日管胖子便对她说,今日启程前往武威郡。
已时,才见管胖子悠哉游哉地将肥胖身躯挪进了兰台,他一身灰黑色常服,肩上背着个小包袱,十足一位商贾富家翁。也是,若装成叫花子也不能够,哪有这么脑满肠肥的叫花子。
管胖子上下打量了青绿一下,见她穿着平民女子常穿的粗布直衣,脚蹬一双黑色皂靴,打扮得甚为利索,点头道:“嗯,甚好,像个小跟班。”
第一次奉旨办差,青绿有些小激动,在管胖子之前脚步轻快地出了西院。
才进南门的跛脚陆叔闪在一旁,笑问道:“车已备好,小凡主薄这是要上哪儿?”
青绿张嘴未及回答。
管胖子貌似不经意地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嬉皮笑脸道:“今日太阳正好,找个地方晒肥肉炼油。”
青绿跟在他身后,对陆叔扮了个鬼脸。意思很明显,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管胖子不让。这转移仇恨的本事倒也无师自通。
出了宫门,一辆宽大的马车候在不远处,赶车的是兰台暗卫阿四,二十上下年纪,身躯魁伟,黑红脸庞,一身深褐色衣裳,肩背双刀很是威武。
青绿向阿四打招呼:“阿四哥好。”
阿四点头算作回礼,待二人上了马车,鞭梢轻点驱马前行。
青绿问管胖子:“为何不骑马?这么慢慢晃悠,何时才晃到武威?”
管胖子道:“坐车不是更舒服么?又不赶着去投胎,赶那么快做甚。”收敛了笑容,“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能告诉旁人你的目的地,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去了。”
看来管胖子开始言传身教了,青绿十分虚心地表态:“谨记师兄教诲。”
心道:经验一,不能随意暴露行踪,那怕是亲爹。备注:亲爹已死。
马车在大街上走了一小会,管胖子看看日头,道:“出了城便没地方用膳了,随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走。”
青绿热烈推荐:“我知道一处地方大碗面好吃。”想起当初进城时喝的面汤,甚为怀念。
管胖子呶呶嘴:“带路,哥对吃的不讲究。”
青绿指挥马车拐了个弯停在菜市口,带着管胖子和阿四到了宋婶面摊,在空桌前坐下。
青绿对宋婶道:“婶,我要一碗肉面。”
管胖子张嘴:“来四碗,搁八碗的肉量。”
宋婶笑着应道:“好勒,客官稍等。”
低头捅着火炉子的吴雅童脸都没转过来便道:“五碗面,九份肉,素面两文一碗,肉一文一份,共十九文,先付钱后吃面。”
邻旁卖菜婶笑道:“吴雅童这算账功夫好生了得,将来想做甚?”
“赚钱娶娘子。”单眼皮小眼睛的胖男孩理直气壮道。
“娶娘子作甚?”卖菜婶一脸八卦。
“男人活着不就为了娶媳妇么?”吴雅童反问。
卖鱼的半大小子凑趣:“乌鸦童,就你这卖面的能耐,将来娶的媳妇还不得丑过马去?”
吴雅童眉毛一竖:“将来你娶的媳妇好看,像你姐你妈你姥一样好看,你姐好看手残,你妈好看独眼,你姥好看得连牙都没了。”
几句话便照顾了卖鱼哥一家三代,卖鱼哥气得举着杀鱼刀作势朝他劈去,被卖菜婶拦住。
宋婶手上忙活着,嘴里轻声斥责儿子:“童儿,说话不可无礼。”
青绿笑道:“乌鸦童你算得越来越快了。”当初她把吴雅童的发音误听为乌鸦童,看来没有冤枉他,便冲他这把乌鸦嘴。
吴雅童闻声,扔了拨火棍站起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看青绿又看看管胖子,问道:“姐姐,这胖爷是你爹?难怪你这么有钱,可你为何还是这么瘦?胖爷经常不让你吃饱么?”
青绿一怒,口不择言道:“胖爷才是你爹,你是他孙子。”
宋婶尴尬地将五碗面摆上桌,满含歉意地对管胖子道:“客官,娃不懂事,这里先给你赔罪了。”回头狠狠一掌拍在乌鸦童头上,“满嘴胡浸。”
胖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宋婶,大咧咧一笑,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辣椒罐,挖了两大勺红红的辣椒分别放进其中的两碗,自顾捧碗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宋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青绿对面坐下,笑着道:“不过短短时日,姑娘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瞧这细皮嫩肉,想当初姑娘的落魄模样跟个乞丐差不多,只有瞎子才看出来姑娘是块宝。”
青绿朝瞎子的算卦摊看了一眼,见他头一点一点地闭目打着瞌睡,收回视线,关心地问:“婶,日子过得可还好?“
宋婶叹道:“就我们娘俩,嚼用还算凑合。”慈爱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他爹在世时总说,待他长大些便叫他去念书,婶如今实在是难为。”
“我看他数数忒快。”
“就这么点能耐,得罪了不少客人。”
“你给他找个账房先生,先当几年学徒,皇城根下混口饭吃不难。”
宋婶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管胖子嘴角一抹,与阿四先上了马车。
青绿与宋婶道别,想了想,走到瞎子眼前行了一个告别礼:“大师再见。”
瞎子停止了鸡啄米,睁开灰白色双眸,轻声道:“姑娘此去甚是凶险,务必小心。”
青绿一惊,半信半疑道:“谢过大师。”
青绿上了马车,管胖子懒洋洋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对阿四道:“去东市万客绸缎庄,走礼尚街出城。”吃饱喝足,太阳底下容易犯困。
青绿不解,去武威走西面的直城门出城最为便捷,为何要拐至东头的礼尚街,明显是舍近求远,因问:“去绸缎庄做甚?”
管胖子慵懒道:“放心,不是给你置办嫁妆,还得留着你祸国殃民。”
青绿笑道:“若我出嫁,师兄恐怕得大出血,给凡府二小姐的贺礼得符合身份不是?”
管胖子小眼一瞪,恶狠狠道:“还没与你算账,你擅自将我的玉针筒送人,大娘子一见我的蹀躞七事少了一件,好一番闹腾。”
青绿撇撇嘴:“说得你有多怕自己娘子似的,以你的能耐能容忍娘子闹腾?不过是休了再娶一个罢了,也不怕娶不着,师兄的宫粉忒多,姿色可人的任天真任嬷嬷也仰慕管直指许久了呢。”
管胖子有气无力道:“苍天在上,惊世骇俗的凡羲丞相与惊鸿绝艳的芷楠郡主,如何便养了一个无赖小二?老天爷你开开眼,还是赶紧让哪个眼瞎的把她娶了吧。”
青绿猛然来了精神,一把扯住管胖子的袖子,目光充满了恳求:“你与我爹相熟?说说他好么。”神情忽趋黯淡,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儿时,极怕爹。”
管胖子待要说话,却觉马车停了下来,便道:“到了。”
他招呼青绿下了马车,阿四自去停车。
万客绸缎庄门前空地上停满了各式豪车,有全车帷幔用金银丝编织而成的,有窗牗上嵌满红绿宝石的,又有整张门帘用珍珠串成的,真真没有最壕只有更壕。看得青绿啧啧称奇:与未央宫东阙广场停车场有得一比。
万客绸缎庄庄主万去病祖上是杭州织造,专为宫里督造和采办各种丝织品,到他这一代,杭州织造易主,他便在京师开了这间绸缎庄,因为货源充足且时尚,生意极为兴隆,京师周边高门大户的娘子均以到过万客采购丝绸布料为荣。
青绿跟随管胖子进了摆满各式绸缎料子的大厅,厅内很是热闹,许多穿红着绿的男女在挑选布料,管胖子并没有停留,径直走上右侧廊道,从一扇小门进了后院。
后院有一排十来间专为一掷千金的大户人家而设的贵宾厢,一名明目皓齿的圆脸美人迎上前来对管胖子笑道:“客官这边请。”
青绿看她的打扮,一身明艳的苏绣襦裙裹着圆润的身段,风姿绰约,不由多看了几眼,想着自己也裁上这么一件能否有此养眼效果。
管胖子只点头不说话,在圆脸美人引领下穿过花园假山出了后门,早有一辆普通马车停在门外,一名穿玄色衣裳带着斗笠的汉子掀开车帘恭迎着他们。
圆脸美人对管胖子福了一福:“客官慢走。”回身进了后门。
青绿坐在马车上,想想有些怪异,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盯着赶车汉子笔挺的背影,试着叫了一声:“阿四哥。”
汉子回头看她一眼,果然是阿四。
青绿放下帘子,回头小声问管胖子:“师兄,你信不过陆叔?”之前的马车是陆叔安排的,他们折腾了这么一圈,只为换一辆马车?
管胖子神色平淡道:“我谁都信不过。”
青绿点头:经验二,更换交通工具变换路线隐藏行踪。备注:特别要改变长相委琐之人的一切安排。
青绿想起圆润的圆脸美人,嗤笑道:“方才领我们从后院出来的美貌胖姐姐也是你的粉吧。”断定管胖子判定美人的标尺是他自己的身材。
管胖子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万客绸缎庄。”
青绿一凛,忙不迭地点头:“明白。”
心里默默:经验三,不谈经历的人和事。备注:带有桃色的。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速度变得缓慢起来,青绿隔着薄薄的窗帘朝外一看,是一条行人如织的繁华街道。
“这里是礼尚街,左边是礼尚山,山上便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山尚学宫。”一直眯眼小憩的管胖子开口道。
青绿掀开车帘,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面,叹道:“山尚学宫在这里啊,离城蛮远的。”小弟凡高在山尚学宫求学,难怪他极少回家。她一脸向往,“听说学宫规模宏大,康庄之衢、高门大屋,且风景极美。”
管胖子最喜欢看青绿一副呆头鹅模样,逗她道:“你没到过山尚学宫?不奇怪,你就不是读书的料,野丫头一个,朽木不可雕也。”
青绿翻翻白眼:“我自然比不得皇宫藏龙卧虎之地,随随便便信手拈出一名管菡萏池的嬷嬷,也能吟出千古绝句。”拿腔拿调地吟唱,“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将“任天真”三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了出来。
管胖子不敢招架,秒怂:“小姑奶奶,我是想说,你绝顶聪明,何须将时间白白浪费在念书上,你行万里路也是一样一样的。”
青绿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是的呢,今日算是我职业生涯中行万里路的开始,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少人都不如我吧。”
管胖子坏笑:“是是,丫头厉害着呢,别半途而废才好,路遥知马力。”
某人以骡马之姿行万里路之时,山尚学宫的某人正在读她不屑于读的万卷书。
刘哲自从搬进云溪阁书库后,简直是如鱼入水,他记忆力奇佳,书只需抄过一遍,便能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他是一个很有前瞻性的人,做事从不盲目,凡事先规划再行动。
他粗略算了一下,现在是五月底,离八月中旬学宫招考还有两个多月,离明年八月太学课试还有将近十五个月。
他制定了十分详尽的学习计划,学宫开考前,将精力集中在儒学和兵法上。他准备同时报考这两门学派,首要目标是成为儒学大师、学宫大祭酒千墨云的弟子,这样入读太学便能做到万无一失,千墨云的名号胜过一切官府文书,他怕自己的来历经不起审查。
本来入读山尚学宫无需考试,无奈想投在山尚先生名下的士子太多,故学宫定了每隔两年开考一次,只为替大师招录。今年千墨云外宣只收一名关门弟子,竞争不可谓不激烈,故为保险起见,刘哲同时报考学宫右祭酒孙穰苴的兵法,能得他的推荐也不错。
一旦通过山尚学宫的入学考试,有一整年时间,他可全力备考太学的课试,他选定了五经中的《尚书》《礼记》《春秋》等三门经学。
刘哲进京不久,曾绕着未央宫转了一圈,看着戒备森严的皇宫,他明白,自己一介庶民想入皇宫简直比登天还难,只有仕途才是唯一路径。
若他参加太学课试能同时通过三经,便能授太子舍人之职,届时可入读太学,运气好亦可直接入宫。
他仍担任百里冰的助教,但今日他不在百里冰书房,而是去了敏学大讲堂,这里正在举办期会,由兵法大师孙穰苴主持。
刘哲出示了云溪阁书房的对牌后,被安排在前排十六号位就坐。
此时敏学大讲堂内已是人声鼎沸,千八百人或坐或站,一眼看去,黑鸦鸦全是人头。
不知为何,许多弟子对他投来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刘哲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去多想,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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