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幻成梅婆的小八提着一个用布盖住的竹篮，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白末一行则避着人群，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哪怕已经确定了这里是魇城，但敌人势众，现在发生冲突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还是那句话，擒贼先擒王。
安鸷跟在最后面，踢起一块石子：“你们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能力？”
“……”白末顿了顿，“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是不能不去。”
“巴须现在被困在库房里，生死未卜，这里又是魇地，要是和群魇们打起来，我们几个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还不如去搏一搏，也许还有一丝胜算。”她说。
安鸷叹口气，“我真不该和你们组队……既然这样，趁过去的这段路上，商量一下对策吧。”
“什么对策？”
“还能是什么？对付那只魇的对策。”
……
库房前。
两个壮汉逛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你说他们到底能跑哪儿去？我们把能找的地方都快找遍了，就是没看见那几个崽子。他们是不是已经跑出去了？”
“怎么可能，我问过看门的守卫了，没有一个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出去。”另一个壮汉粗声粗气地开口。
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额头直直落到左眼上方，像一条蠕动的长虫，“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在大长老发现他们跑了之前把他们找出来。”
两人眯起眼，更加仔细地寻找起来。
盯了不知道有多久，就在两人的面色都显露出疲倦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悉窣声，仔细听去，似乎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直直扑上去，可里面哪有人？
不过是一截长长的绳子挂在灌木中间，被风吹得摇晃起来罢了。
一个壮汉失望地站起来，他朝两边走了两步，发现同伴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脸上带疤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用手捋着下巴，盯着一个方向看去。
“……不对，”他开了口，“你顺着这绳子看，看到后面那块石头没，北边那块……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那里？”
说话的空当，那石头旁果真探出了一个头！朝着他们摇头晃脑地看来。
视线一交上，两个壮汉立马起身——
找到了！那几个小崽子！
“他们来了！”苏行芝朝旁边一闪，落在地上的长鞭快速回缩回她手里，“就在这里打吗？”
“不，我们要换个地方，”白末制止她，“这里掩体少，闹出动静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先把他们引到比较空旷的地方。”
眼见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三人一魇分流开，朝着道路的两个分岔口跑去。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壮汉们嚷嚷起来。
他们同样分散开，两边各有一个人追着，咬牙跟上去。
只是那几个身影像幽灵一样，忽隐忽现，每次他们要追上了，那些身影徒然往前一跃，硬生生又拉开一大截距离；每次他们都以为自己要跟丢了，那身影却又在拐角处倏然一现，活像是在引诱着他们。
壮汉们气喘吁吁地跟到一座石台后，抬眼一看，竟是和自己的同伙再度碰了头。
“彪儿？！你怎么在这儿，找到他们没？”
“我，我刚，我刚过来，”眼角带疤的大汉喘着粗气，“跟到这里突然不见人影了，该死的崽子们。”
他弯着腰，从侧身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要用吗？”玻璃瓶身在光亮下反射着微光，他咬牙切齿，“他奶奶的，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呢，你瞅见地牢里大柱的样子没？这东西可是会把人变成怪物啊！”
另一个大汉也犹豫起来，“是啊，柱儿发疯以后把大哥都给杀了，虽然说大哥这人，确实……你别用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也比被惩罚好。……这样吧，到时候我要是失控了，你别犹豫，直接杀了我。”
壮汉下定了决心，只是他刚要拧开瓶盖，就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挨了从天而降的一脚！
这一脚踢得极狠，伴随着玻璃瓶在地面上炸裂开的爆破声，男人朝后倒去，错愕的视线自面前收腿的少女开始，逐渐抬高，最后落在石台最高处——
他们要找的那几个人，正蹲在那里盯着他们。
另一个人同样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另一个少女打趴在地上。
他刚要大喊，一只手蒙上来，嘴立刻被捂得严严实实。
“嘘，你们的对话我们听到了。”白末说。
“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保证你们不受惩罚，听清楚了吗？同意就点头。”
“不然现在就杀了你们。”她补充道。
男人的眼睛里写满犹豫，他的喉结抖动了几下，点了点头。
……
雕花窗内，日影继续缓缓移动着，一只手附在窗户上，往上看去，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隐在灰白交杂的发丝之中。
砰砰砰。
有人敲门。
“族长，已经是午后了，我来给您送今天的养生汤。”
“今天怎么这么快？”他应声。
“是，那三个外乡人细皮嫩肉的，放进铁锅里没一会儿，就都化成肉汤了。大长老，您快来尝尝吧。”
门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提着一个提篮进来了。
她把罐子摆到圆桌上，又拿出碗筷，摆到桌子上以后，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直贴着膝盖，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
从热汤冒出来的热气不住上扬着，大长老端起碗，不过一口，神色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朝一边的妇人看去，妇人浑身一颤，“族长，这，这是怎么了？”
“汤里被放了东西……你是谁，那个死人的孩子？！”
妇人来不及尖叫一声，就被扑过来的双手撕成了两半。
粗布衣裳轻飘飘地跌到地上，一阵黑烟升起又消散。
“不是你？”
他拧眉。
“不是她。”声音自门外响起。
“是我。”
每走一步，人皮就脱落一片，露出内里密密麻麻涌动着的恶虫，等到最后，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站在那里，被困在影子中间的，是一张稚嫩的脸。
“没想到你还能回来，临仙的孩子。”
男人缓缓笑起来，“一年前，要不是你咬伤了我的手臂，我也不会变成这样。我本想着你也是个可怜人，谁想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反而来找我的麻烦了！”
“不过我不明白，“他问，”你为什么来寻死？想给你死去的母亲讨个公道，为她出口恶气，还是想尽快下去陪她？”
小八注意到男人手上正在成型的巨钳，她快快说道，“族长大人误会了……我确实想要为母亲报仇，但我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向您请求，请让我做回花苑人！”
“我在外面实在是无处可去……”
大长老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他打量起小八，目光冰冷。
“当真？”
“当真。”小八直视他，语气坚定，“我在魇林的时候，托魇林的福，吸收了不少来自魇林的力量，我这次回来，除了最开始的复仇，便是想要诚心地归附长老。”
“三长老愚昧，八长老好色，他们都是直接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但是您不一样，您并没有迫害过我的母亲，我也不愿意与您为敌。”
小八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花苑里混进来了三个异乡人，他们手上都拿着被注入神力的武器，如果不快点解决掉他们，对花苑来说会是灭顶之灾！”
那双巨钳慢慢地收了回去，“你是说前几天进来的那三人？”
见男人慢慢地放下了戒备，小八趁热打铁，“就是他们！他们非常强，魇林就是被他们毁掉的！这一路上我不得不听命于他们，被他们控制……您还记得，您还记得地牢里那一个人吗？”
男人点点头，他记得，就在去年的这时候，他受伤没多久，花苑里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一行四人，三男一女，穿着的衣服明显是外乡人的打扮，硬是耗在花苑里不肯走。
那时他已经听说过关于祈居地里的一个组织的事情，据说那里每年都会培养相当多的训练者，每个训练者都拥有着能够斩杀魇的力量。
他看着胳膊上的伤口越来越大，露出的森森白骨慢慢变成骇人的黑色，自己的神智一天天地变得模糊……直觉告诉他，这四个异乡的年轻人的到来绝非好事！
在选择召见了其中一个后，那名少年见到他后手中突然拔出的长刀，更是佐证了他的想法！
……
那是他第一次展露出属于魇的力量。
也是他彻底放弃人的身份的开始。
至于地牢里的那个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魇的。
他有能力斩杀了他，但他没有去冒这个风险的必要。
没想到……
“地牢里的那人逃出来了。”小八一五一十地说，“他和那三个异乡人结成了同盟，要来取您性命。我来就是为了帮您的。”
“来帮我？”
阴恻恻的风吹过，男人走到小八身边，低头盯着这团黑色的像肿瘤一样的东西。
空气沉默着，良久，男人突然笑出了声：
“你说你想获得我的允许，做回花苑人？”
“好啊，”他指尖下移，滑到黑影之中，倏然收紧，“你说你从魇林那儿学了点东西，就是这身臭虫吧？”
小八意识到不对，刚想挣脱开，尖利的骨刺瞬间刺穿她的身躯！源源不断的黑气从破溃处溢出，朝男人方向涌去。
“你在吸收我？”小八睁大眼，“不要……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不只有自然界存在残酷，魇与魇之间，也可以进行吞噬。
大的吞并小的，强的吞并弱的，强的再被更强的吃掉。
这就是魇的世界。
看着肿瘤一样丑陋而恶心的块状物越发干瘪瘦小下去，大长老长长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是对玩物的嘲弄，“只是一部分，是你之前出现在这里的所作所为的惩戒……”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瓶，直接扔过去，“拿好。以后你就属于花苑了。”
……
小八看着手中的玻璃瓶，澄澈的液体在其中微微晃动，“……族长大人，这是什么，水？您不会以为我这种状态还需要喝水吧。”
“那是我赐给你的力量，”男人睥她一眼，“拿去保命。”他转过身，“你说，你知道那三个人的下落？”
……
“……就是这样，我无计可施，只能佯装是他们的同伴，暂且让他们对我放下戒备。至于他们现在的位置，从地牢出来以后，他们就直奔库房，说什么只要到库房，他们就能发讯息让其他训练者一起来把花苑解决了！”
“他们身上有器，我只能赶紧跑来告知族长大人！”
“库房？”男人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腰侧，感受到金属质感的钥匙还在手心，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库房的墙壁和门同地牢里一般，都是由特殊材料——锢石制成的，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哪怕是最强的打铁夫来了都无计可施，可以说，简直是无坚不摧。
花苑之所以选择建造在这里，就是因为先人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锢石，对于防备野兽的袭击再合适不过了。
“是的，族长大人，他们有办法。他们就是打破了地牢的墙，才把那个人放了出来。”
男人猛地朝小八看去，“你说什么？他们是这样出来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那人终于喝下了我给他的东西！事不宜迟，你快随我去库房。”
咔哒一声，房门再度合拢，在脚步声远去后，从墙壁的缝隙里探出一只细长的黑线。
黑线顺着雕花的红窗爬行，游移过落下的碎影，最后落到圆桌上那碗未被喝完的“养生汤”上。
“上钩了。”
房间侧壁的木柜上摆着一面镜子，镜子一旋，一个半人大的空洞赫然露出，沿着黑丝回看，黑线的尾端竟连着一截细细长长的鞭子，鞭子的主人站在黑洞后，露出一个笑容。
“原来地牢里被带走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白末叹息一声，“都被这些魇给吃掉了。”
“毕竟是魇，贪婪嗜血才是他们的本性。”安鸷不以为意，他偏头看向一旁，佝偻着身躯的少年正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臂，上面留下一个个清晰可见的牙印。
“你居然忍耐住了，我还以为你看到那怪物就会跟野兽一样开始发狂。毕竟你变成魇的执念就是他吧，吴名前辈。”
他拍拍手，“好了，快点出发吧，该去下一个地方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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