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才渐次收住,只余檐角滴答,敲在青石板上,一声声,空寥得人心头发慌。
草庐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裴珩披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外衫,身形在晨雾中显得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他手里拎着个小小的药罐,缓步走到屋檐下,就着那积聚的雨水,细细冲洗罐身上的药渣。
动作慢条斯理,看不出半分被软禁的焦躁。
暗处,几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他似无所觉,冲洗干净了药罐,又转身进屋,片刻后,端出个小泥炉,就在屋檐下生了火,重新煎药。苦涩的药味混着潮湿的水汽弥漫开来,将他苍白的脸氤氲得有些模糊。
一副逆来顺受,安心等死的模样。
……
官衙书房内,空气却几乎凝滞。
萧琢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面前摊开的,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七年前“玉面罗刹案”部分核心卷宗副本。他指尖点在一处验尸格目上,声音嘶哑:“这处记载,当年发现的异香,确定是‘蘅芜香’?”
下方跪着的,是连夜被提调来的老仵作,闻言忙叩头:“回督主,绝不会错!那香味特殊,小老儿当年闻过一次,至今记得!清冷带苦,似檀非檀,据说是宫中流出的方子,极是罕见……当年案结后,便再未留意此事。”
“宫中流出的方子……”萧琢眸色沉得骇人。当年他位卑,未能触及此等细节,裴珩呈上的结案陈词里,对此香也只是一笔带过,归为凶徒个人癖好。
为何要模糊处理?
“还有这个,”他抽出另一份泛黄的证词,是当年一个更夫模糊的供述,提及在第二个案发现场附近,似乎瞥见一个穿着“带亮纹的蓝衣裳”的人影闪过,但因夜深雨大,看不真切,最终未被采信。“带亮纹的蓝衣裳……江南近年可有哪家织坊,出产在靛蓝底料上织出暗纹,且以特殊香料固色的布料?”
身旁的档头心中一凛,立刻回道:“督主明察!确有!湖州府的‘云锦记’,他家独有的‘雨过天青锦’,便是用祖传的秘方熏香固色,成品在光下隐有流云暗纹,且染出的蓝色极为纯正,香味清苦独特,据说……据说就近似那失传的‘蘅芜香’!”
一切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起!
京师旧案模糊的疑点,江南新案重现的手法,指向特定织坊的香与色……还有,恰好出现在此地的裴珩!
萧琢猛地起身,带得身后椅子发出一声刺耳摩擦!
“云锦记!”他声音里淬着冰,“给本督查!三代之内,所有底细!近半年所有往来客户,一笔都不许漏掉!”
“是!”
“还有,”萧琢目光扫向窗外草庐的方向,杀机毕露,“加派人手,看紧了他。若他有任何异动……”
话未说完,一名番役疾步闯入,神色惊惶:“督主!草庐那边……裴、裴珩他……吐血晕厥了!”
萧琢瞳孔骤缩!
……
草庐内,药气混着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裴珩倒伏在冷硬的地面上,唇边、前襟溅满暗红的血渍,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副森白枯骨仍整齐地摆在粗布上,就在他手边不远,衬得这一幕愈发触目惊心。
萧琢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他脚步猛地顿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有那么一瞬,竟忘了呼吸。
“叫大夫!”他厉声吼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变调。
番役连滚爬出去。
萧琢几步上前,蹲下身,手指竟有些发颤,探向裴珩颈侧。
微弱的脉搏跳动,细若游丝,冰凉的皮肤下,是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温度。
那截他曾亲手斩断、又被他掷还羞辱的指骨,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那道旧疤如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三年前诏狱,镣铐加身,他问他为什么。
三年后草庐,枯骨为伴,他吐血濒死。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若真是布局,何至于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若真是玩弄人心,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一个被他彻底摧毁、理应恨他入骨的人,为何偏偏守着这副象征屈辱的遗骨?为何偏偏在江南案发之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是现在这般模样?
剧烈的矛盾撕扯着神经,那些坚不可摧的恨意和怀疑,在这一刻竟有了松动的迹象,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恐慌。
他猛地将人从冰冷的地上抱起,那轻得可怕的重量让他心口又是一窒。裴珩无知无觉地靠在他胸前,血污沾染了玄色蟒纹,温热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萧琢将人小心放回那张破旧的板床上,手指无意间擦过裴珩散乱的鬓发,触感冰凉。
他站在床前,阴影笼罩着那张失去生气的脸,目光复杂地在那苍白唇角和胸前的血渍上停留许久。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副被精心擦拭、排列整齐的白骨。
眼底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未完待续……)
想甜点还是虐下去[加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