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命垂头,道:“你问吧。”
“好,第一个,”贺年好颔首,“鬼扇去哪儿里了?”
安命沉默半晌,目移:“……反正已经不在这儿了。”
看来是被连夜转移。贺年好没再追究,十八司当了几百年,自然有自己的审问方法,现下高初香生命垂危,情况紧急,只先把能问来的都问来,便继续:“你的上司是谁?”
“无可奉告。”安命不愿回答,下一个。
“从江东慈幼局到这儿,收集邪灵意欲何为?”
安命讽笑:“你觉得能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用这力量完成某个极端目的。乐擎枝想。
贺年好:“你和那个算命的老头是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安命意有所指地看向贺年好手上的黑曜石珠子,“喏。”
乐擎枝心道:果然如此,附身以散播言论。
“老头的眼睛可是给你打瞎的?”
“是,或也不是。”
“哦?”贺年好挑眉,“此话怎讲?”
安命:“他前不久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前几天傍晚,我走村里大路准备回寺庙,他碰见我,与我起了争执,我还需要他的身体,又不好下重手打死他,只是推搡,结果他身子不稳,一下绊倒在地上,脸着地,我趁机离开,后来才知道,他当时一只眼睛恰恰好好砸在一块石头上,瞎了。”
乐擎枝顺着这老头往下问:“你当时附到这个老头身上,跟初香说你染了疫病,以把她引去寺庙,作何用意?”
安命支支吾吾:“我…我有些话想和她说。”
贺年好:“什么话?”
安命颤抖:“我…我……”
乐擎枝:“罢了,看来你也不想说。”
与此同时,乐擎枝又突然想起先前在庙里见到的倒挂佛像,直指:“逆理悖常之主,究竟存不存在?”
安命舒口气缓缓,而后轻笑:“自是假的,本来的确是想做和这种东西当个‘邪神’,可瞧见寺庙里?那具空壳都差不多造完,奈何我一人贫手,最终思来想去,还是把他改造成另一个空间,存储鬼扇为好。”
其实,乐擎枝还想听某些旧事的答案,正等贺年好继续发问,怎想贺年好已经闭口不言,抬脚出门,安命亦跟上前去。
……
二人跟随安命再次来到寺庙。
大殿中一处极为隐蔽角落,安命徒手拨开藤蔓蛛网,摸索石墙,用力推开沉重石门。
门内竟是间狭小暗室,传来干涩苦味,床头的小桌整齐放置有两只毛线小兔,面朝床内,一盏油灯悄悄点着,灯火昏暗,室内整洁无比,高初香静静平躺在矮床上,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微弱。
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她眼尾,赫然流出两道狰狞鲜血——这是染这种疫病的最明显的最可怕的表现。
太恐怖,安命扑上前拿起旁边的布巾,又去擦拭血,嘴里喃喃:“方才,方才明明给她擦过一次了……”
灯火随风一晃,贺年好上前,瞧她几眼,确定其是阳寿未尽,随后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凝聚灵光,在她身上点几下,反复数次,高初香的脉象强劲些许,脸上也奇迹般地渐渐添了血色。
一旁,乐擎枝却站在门口,始终沉默不语,对此不以为然。
仙狐,仙狐,梦……他知道,他明白,贺年好一回下来,不过是暂时维持表象,强行吊住性命,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不久,她依旧会按照同样的方式死去,或许,是既定的命数。
想到这儿,心下不免阵阵冰凉,默然离开这片伤心地,回客栈去了。
本不该如此。他并非淡漠的人,就算有时的确只能见死不救,也不会如此害怕般逃离远去。
可自昨夜那一番诡谲的身体异变过后,乐擎枝感情自己的情感被蒙上层纱,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淡淡的,雾蒙蒙的,说也说不上来,种种情绪闷在心里,十分难受,自己更是弄不清,独想着逃开。
-
客栈,正是晌午,回到卧房,不见齐遐回来。
高初香是被齐遐友人解琼托带过来的,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都得告诉齐遐。
“你们太尉呢?”大堂内,乐擎枝下楼,叫住一个路过的小侍询问。
不知不觉已经下有好几天的雨,天色阴沉,堂风凄冷。
小侍恭敬而疏离,低头怯声:“大人他不幸染了疫病,不能见人,自愿去了旁边那处杂物间关着。”继而指了指身后走廊尽头的角落,一扇斑驳紧闭的木门。
瞬间,乐擎枝头昏脑涨。
他缓缓来到齐遐门前靠着,渐渐瘫坐下去,脑袋里回环初香曾向他说的一段话——此种毒病,常人沾染,十日之内必将毙命,就算是身强体健的,生还几率亦不大……
齐遐这一病,会否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也会……
“谁?什么事?”齐遐察觉到外面动静。
“高初香她……”相隔厚重门板,乐擎枝略有哽咽。
门内倏而传来脚步声,往这边走,最后似乎也贴在门上。
“文文?怎么了。”
乐擎枝长舒口气:“她……染了疫病,情况不是很好……”
门内沉默了会儿,才问:“…哦…这样啊…她现在在哪儿?”
乐擎枝犹豫片刻,依旧如实答:“那个破寺庙,给那个少年和贺年好一道照顾着。”
“嗯,应该不会出大问题。”齐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不过仍是安慰与劝告,“文文,最近还是不要走动,留在房里,最好再把自己锁起来,需要什么吩咐下人便是。”
乐擎枝呆滞望向地面,没有应答。
“文文?还在么?”齐遐柔声,似乎还带有种祈求,“文文,我想多听你说些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
“齐遐…”乐擎枝忽而沙哑嗓音,直唤其名,根本压抑不住恐慌,“我待不下去了,这个地方,好恐怖……”
今天,已是他们来到这鬼地方的第六日。
“这个地方好恐怖,这里的人也都好恐怖……”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连连不绝的死亡,连日来的诡异事件,皆与噩梦同般。
“齐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仿佛来到这里,长达百年的人生压缩成短短的一瞬,无时无刻都是生死的较量,无时无刻不面对离别。
生死一念。可能只是与某人进一步远一步的距离之差,可能只是交谈时多一字少一字的区别……
疫病,把人划阴阳,一半生,一半死。不生则死,而若不死,便是无止尽折磨你的灵魂。
“为什么…这里会死那么多人……”
脑子里糊糊的,说完这几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泣不成声,蜷缩起来,紧紧抱住双膝。
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六天,为什么,为什么……或许他就应该按照前些日子在太尉府齐遐同他说的——不应该跟过来。
“文……”文文。
“哥!”乐擎枝一声截断,彻底崩溃,撕心裂肺地喊出来,“我想回家……我想回鸠兹……”
可是话一出口,才想起来,鸠兹哪儿还有家呢?早早成了一片焦土,他早就没有家了。
眼泪汹涌,流干,流尽,唯独流不走绝望,听不见齐遐在说什么,只是窗外雨声愈发扰人,他最终心力交瘁地昏睡过去。
——最终是贺年好把他摇醒的。
“哎!咋睡这儿呢?!”贺年好一脸诧异,又有几分振奋,“小妹醒了!”
看看外面的天,已是夜里。
——
庙旁山林,乌鸦啼鸣。
俩鬼一人居然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不约而同地向高初香解释:她只是发高烧,并不是染疫病。
床上,高初香坐靠,额上敷块冷水布,她许是晓得自己死里逃生,疑惑望望三人,倒也没再多疑,虚弱而惊诧道:“我做了个梦,梦里白茫茫的,有一只狐狸静静地望着我……而且,而且它竟然有九只尾巴!”
刹那,安命笑笑——这或许是吉兆。贺年好当作小儿寻常梦。
乐擎枝则是心中一颤,呆呆盯住她。
高初香却是看向贺年好和安命:“那个…你们能出去一下不?”
-
石门被安命关上。
床前,乐擎枝心神不稳:“怎么了吗?”
昏黄灯火映照高初香侧脸:“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的梦就是很奇怪……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
“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你家里是不是被……”
乐擎枝怔愣。
高初香惊恐,感觉自己唐突:“啊!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可能有些冒昧了…呃,呃……”随后憨笑,试图混过去。
不料乐擎枝沉下脸,严肃肯定道:“……是。”
高初香便继续说:“梦里那只狐狸告诉我的,嗯,我知道你是谁了,以前陪爹娘在京城卖馄饨多少听过吧,那时候觉得你会是什么很恐怖的大人物,没想到也没大我几岁。”
随后,乐擎枝出来,安命又被喊进去。
门再次关上。
不知两人在里头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石门再被推开时,安命面色僵麻,一向吵闹大条的高初香竟是安静下来,带着柔和的笑。乐擎枝亦是第一次,在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眼中看到了淡然。
不知为何,当乐擎枝瞧见此番情象,心中陡然生出恐惧,又是退出去溜走。
外边正在下水,雾非雾雨非雨的,只能说是水。
雨路泥泞,回来路上,看见两个村民在一个小坡上挖土,旁边似乎是个死人,他走近看,便是那算命老头。
瘦弱的村民浑身脏黑,拖着口音向乐擎枝说:“你个小姑娘看什么,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晦气。”
另一个村民道:“可要是没他的话,我们可就不晓得我们的主,我们的神主就不会保佑我们了。”
瘦弱的村民叹口气:“也是,这老不死的估计是做了什么冒犯神主的事,受到‘神罚’了吧。”
疯言疯语把乐擎枝吓不轻,当另一个村民在想同他说些什么时,他急忙撤步,踉踉跄跄回到客栈。
他没有去用晚饭,来到杂物间门口,犹豫三番,最终孤身一人回到冰冷卧室躺下,伴满身湿衣,惴惴不安睡去。
纸包不住火,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何况梦里,又有某些“东西”,早早为其指路。
翌日起,高初香大抵是隐约察觉到什么,远离人群,转而住在寺庙那间暗室,同样远离安命,平日也带上面纱出门,一块还不够,叠上两层、三层,仿佛如此便能抵挡悲伤。
她依旧背上药篓,早晨采药,下午休息,晚上择草药,喂一喂仅剩的那只兔子。
除了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些,她的生活都恢复了常态。
第二天,高初香最后的兔子和两只大公鸡打架,没打过,死掉了,肚子被啄烂,红血混着白黄油脂,糊成片滩。
紧接着,第三天晨,贺年好代安命过来,传来噩耗。
安命站在大殿口,脸色比前些日更加灰白,紧攥拳头,嘴唇颤抖。
最近都在画稿……额啊啊啊啊我尽力我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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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黑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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