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侯府,内院。
廖若刚在自己宽敞的庭院里打完一套惊雷拳,气息微喘。白绫缎的中衣被汗水濡湿,紧贴在她挺拔而矫健的身躯上,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带来一阵寒意。
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正要扬声叫候在外面的下人准备热水沐浴,却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少女清亮却带着明显焦急的高声喊话,由远及近:
“师父!师父您在府里吗?师父!”
廖若微微一怔,抬眸向月洞门望去,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璇玑的身影如一阵风般疾冲进来。
她上下扫视廖若,确认没问题后,一把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师父!!!呜呜呜……师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手臂环得很紧,像是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宝物一样。
她是真的很害怕,太元初年的事重演。
廖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弄得有些纳罕,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半晌,她才有些生疏地、迟疑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璇玑乌黑的发顶,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却放缓了些许:
“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璇玑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红,松开了手臂。
跟在后面进来的公子景见状,适时地向廖若躬身一礼,代为解释道:“彻侯大人,殿下她听闻前些日子,是否有一位名叫岑岳的人,给您送过一尊玉石神女像作为礼物?”
廖若闻言,回忆了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那人自称岑岳,说是仰慕本侯,想投奔府邸效力,便献上了一尊玉雕神女像。怎么了?那礼物有何不妥?”
她看向璇玑,目光带着询问。
公子景正准备继续解释,突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特有的冰冷脆响,猛地撞破了侯府夜的宁静,如惊雷般由远及近!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廷尉芈問面色沉凝如铁,大步流星地踏入院门。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手持火把、腰佩钢刀的廷尉署兵士,无需指令便迅速分散开,把守住院子的各处角门,瞬间将整个庭院控制起来。
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在芈問毫无表情的脸上,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廖若身上。
“彻侯大人,”芈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人向我廷尉署揭发,称您与近日城中那桩玉工凶杀案有关,并私藏了原本欲上供给陛下的贵重贡品。职责所在,芈某只能深夜叨扰,来府中搜查一番。”
他略一停顿,眼神锐利如刀:“得罪了。”
说完,根本不等廖若回应,他便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给我搜!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廷尉芈問带来的兵士们行动迅捷而有序,显然训练有素。
他们持剑分成几队,如狼似虎地扑向府邸的各个角落。书房、寝殿、偏厅、库房……
每一扇房门都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发出“哐当”的声响。
书架被仔细翻查,暗格被叩击试探,沉重的箱笼和精美的锦盒被一一打开。搜查范围甚至扩展到庭院,假山的石缝被长戟探入搅动,廊下摆放的花盆被移开,泥土亦被粗略翻查。
整个过程中,璇玑的心都紧紧揪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廖若。
然而廖若只是负手立于院中,面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番兴师动众的搜查与她毫无关系,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公子景站在璇玑身侧,神情同样凝重,他默默观察着一切,尤其是芈問的神情变化。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领头的那名卫士快步回到院中,对着芈問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迟疑:
“禀大人,府内各处皆已仔细搜查完毕,并无异常,未寻得密信中所提及的那尊玉雕神女像以及其他可疑之物。”
“一无所获?”芈問的眉头瞬间锁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原本因老玉工离奇死亡一案而焦头烂额,那封突然出现在他案头的密信,言之凿凿地指证彻侯廖若与此案有关,并私藏了可能涉及先帝真迹的贡品级玉雕,这才令他不惜得罪彻侯,连夜带兵前来搜查。
谁知……结果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名卫士,卫士坚定地回视,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确认没有任何发现。
芈問的心沉了下去。
搜不出东西,不仅意味着线索中断,更意味着他此举已彻底开罪了彻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与不安,转身面向廖若时,脸上已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抱拳深深一揖:
“彻侯大人,今夜多有打扰,实乃芈某职责所在,听闻线索不敢不查,还望大人海涵,勿要怪罪。”
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明显的歉意,“既无所获,微臣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定会向陛下阐明情况,还大人一个清白。”
廖若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然却极具分量的微笑,她抬手虚扶了一下:
“廷尉大人言重了。陛下将司法重担交予你手,你秉公执法,乃是本分,何罪之有?本侯府邸在此,大人随时可按律例前来查证。只是下次,若再有此类行动,还望大人能事先知会一声,免得府中下人受惊,徒生混乱。”
她的话语听起来宽容大度,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了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暗暗指责了芈問此次行动的冒失。
芈問脸上顿时有些火辣辣的,只能连声应“是”,再次告罪后,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众兵士,狼狈离去。
侯府大门缓缓关上,方才还充斥着肃杀之气的庭院,瞬间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璇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惊讶地转向廖若,脱口而出:
“师父,难道您没有收到那尊神女像?或者说……您早就……”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难道您早就料到,所以提前处理了?
廖若转过身,拍了拍璇玑的手背,微微一笑:
“那尊神女像,前几日确实由一个名叫岑岳的人送了过来。然而,此物一来过于贵重,二来其题材涉及神女传说,形制规格隐隐有逾越之嫌。我身为彻侯,深受皇恩,更当谨言慎行,岂能随意收受此等来历不明且易惹非议的礼物?故而当时便婉言谢绝,令他原物带回了。”
语毕,她顿了顿,目光在璇玑和公子景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所以,你们大晚上如此急匆匆地赶来,火烧眉毛一般,就是害怕幕后之人玩一手‘祸水东引’,利用这尊玉像和死去的玉工,将杀害老玉工的凶手之名栽赃到我头上?”
璇玑连忙点头:“正是!我们得知岑岳将玉像送给您,就怕这是他们设下的毒计!”
一旁的公子景眉头却依旧紧蹙。
他缓缓摇头,声音沉静而清醒:“彻侯大人,恐怕事情并非仅仅‘栽赃凶手’那么简单直接。”
他上前一步,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更深的阴谋脉络:
“您可还记得,当初师太傅和叶少傅是如何倒下的?他们最初被弹劾的罪名,便是‘奸利’。而最终坐实此罪、促使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狱中羞愤自尽的直接证据,正是在抄家时,从他们府中‘查抄’出的那几件原本应由齐王进贡给陛下、却被他们私自扣下的翡翠摆件。”
公子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我怀疑,这一次,是有人故技重施。他们真正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陷害您与一桩凶杀案有关,更想利用这尊可能被声称是‘贡品’的神女玉雕,制造出您‘私藏贡品’、‘心怀不轨’的假象。一旦在您府中搜出此物,人赃并获,届时无论您如何辩解,都难以洗脱嫌疑。此举最深层的恶毒之处,在于离间您与陛下之间的信任,动摇您的地位。”
廖若心下一惊。
“师父,岑岳是晏王府的门客,之后你同晏王安一派打交道定要小心,我总觉得他们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后手。”璇玑叮嘱道。
廖若缓缓点头,她的面色虽未大变,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锐利:
“放心,我会记住的。”
说完又是一声冷笑:“这些宵小之辈,手还真是越伸越长,竟敢把主意打到本侯头上,真当本侯是吃素的么?陛下当年看在晏王安主动带领臣民献上臣服诏书,他又是姬氏宗亲的份上,放过了晏国,没有令我像对待其他国家那样,率领大军兵临城下,这是陛下仁慈,可不代表晏王安就可以得寸进尺,在帝都里无法无天!”
“师父,有我在,您不必出手,更不必为这群不值得的人动怒。”璇玑蓦地抬起脸,眼神坚定,“哪怕我不做皇太女,我也要整个晏王府好看,让他们知道动我身边人的代价!”
毕竟害死她两个老师还不够,现在居然连她师父都想对付,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再不做点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要被他给害了!
听见璇玑的话,公子景露出赞成的神色——实际上,比起那个终日摆烂躺平的皇太女,他还是更喜欢看到这样志气满满,斗志昂扬的她。
事情既已说明,两人准备向廖若告辞,然而,就在璇玑转身欲走之时,廖若却突然叫住了她。
“对了,殿下。你之前有一段时间,不是总在我耳边念叨什么‘方法论’、‘总结归纳’、‘体系化’之类的新鲜词儿吗?还抱怨我教你的东西虽实用却过于零散。”
璇玑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廖若继续道:“我闲来无事,便将这些年带兵、理政、乃至为人处世的一些心得体悟,按照你所说的那些道理,系统地梳理编纂了一番。”她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并且,我已经禀告过陛下,陛下御览后亦觉有益,准其刊行。我将它命名为《兵法十二章》。”
璇玑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兵……兵法十二章?!”
这不是她偶然提过一嘴的东西吗?师父竟然真的写出来了?还上报了母皇?!
廖若仿佛没看到她的震惊,自顾自地说道:
“既然你今日过来了,也省得我再派人去东宫找你。待会儿走的时候,正好将前六卷的手稿带回东宫。”
她顿了顿,看向璇玑,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从明日起,你每日需认真研读一卷,读完后,必须写一篇言之有物的读后感交给我。我会定时派人去东宫抽查。若有不认真之处,”
廖若微微一笑,笑容却让璇玑背后发凉,“你知道后果。”
璇玑:“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曾经她随口吐槽的话语,此刻竟然化作实实在在的课业,如同一枚精准回旋的子弹,正中眉心。
我恨。
璇玑内心哀嚎不已,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能讷讷地应了声:
“是……师父,璇玑……遵命。”
廖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像是鼓励般补充了一句:
“好好研读,有它在手,无论是将来遇到什么挑战,你肯定能赢。”
璇玑:“……”
谢谢您哦师父,我真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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