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王捕头精神一振,霍然起身,“我这就去禀报大人!沈仵作,你这边尽快拿出个确切的结论,大人等着呢!”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孙、赵两个仵作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姜逢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看你能怎么办”的嘲讽。
姜逢强迫自己冷静。
她放下器械,走到水盆边,用掺了烈酒的水用力搓洗着手臂。刺骨的凉意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不行,常规的解剖和毒检短时间内无法突破,必须另辟蹊径。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李茂才的尸体,最终定格在那凝固着诡异微笑的脸上。
那笑容……太不自然了。
像是肌肉被强行固定。
她凑近,不顾那浓烈的气味,仔细观察死者口唇周围的皮肤和肌肉纹理。然后,她的目光移向死者微微蜷缩的手指,指甲缝里……似乎有些微难以察觉的深色污垢?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立刻取来干净的细棉签和一小瓶能溶解某些有机物的药水,极其小心地用沾湿的棉签擦拭死者指甲缝深处,尤其是拇指和食指的缝隙。
棉签尖端很快染上了一层黑色的粘稠物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区别于胃内容物的另一种甜腻气息。
接着,她又用镊子,极其轻柔地触碰死者僵硬上扬的嘴角内侧粘膜,刮取了一点点极其微量的附着物。
“你们,”姜逢看向孙、赵二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去查!查李员外书房里所有的香炉、熏香、蜡烛、墨锭,尤其是他书案上常用的砚台,还有他惯用的手帕、把玩的玉器,任何他可能用手接触,或者靠近口鼻的东西,全部取来,要快!”
孙、赵二人被她的气势慑住,又被这古怪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但看她神色凝重焦急,不似作伪,又想到钱知府严令的期限,终究还是不敢耽搁,骂骂咧咧地再次跑了出去。
姜逢则立刻将自己取得的微量样本分别处理。
指甲缝里的黑色物质溶解后,在特制的试纸上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紫色。
而嘴角粘膜的刮取物,在另一种试剂下,则隐隐透出一点诡异的荧光绿。
“果然……”姜逢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毒源可能不止一个入口!
李茂才极可能是在接触某些物品时,通过皮肤或呼吸道摄入了部分毒素,而那诡异的笑容,更像是某种神经毒素在死亡瞬间造成的肌肉痉挛。
就在姜逢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更复杂的交叉测试时,验尸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满面寒霜的钱如海,身后跟着王捕头和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
“姜仵作!”钱如海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眼神阴鸷地扫过石台上被剖开的尸体,最后钉在姜逢脸上,“一天之期已过大半,本官要的结果呢?那个异瞳凶徒已被拿下,他身携利器,武功高强,拒捕伤人,形迹鬼祟,打更人所见,铁证如山,说!你的结论。李茂才,是不是死于他手?你昨日与他密谈,是否就是传递消息、合谋行凶?”
这顶帽子扣得又急又狠,钱如海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要把叶衔青钉死在凶手的耻辱柱上,而她姜逢,就是那个“合谋”的同党,正好一箭双雕。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姜逢。
两个衙役已经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扣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大人!下官还在验!已有线索指向……”姜逢挣扎着试图解释。
“够了!”钱如海厉声打断,脸上浮现出冷酷而虚伪的“明察秋毫”,“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押下去,和那个异瞳凶徒分开关押!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府衙大牢的刑具硬!”
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血腥气的府衙大牢。
姜逢被粗暴地推进一间单人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冰冷刺耳。
牢房里只有一堆散发着腐臭的干草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溺木桶。
唯一的光源是走廊里摇摇晃晃昏黄如豆的油灯,将栅栏的影子拉得如同扭曲的鬼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办?难道她这个炮灰女配的命运,真的就要终结在这里?
像原书一样,无声无息地被灭口在肮脏的牢狱之中?她甚至还没真正开始反抗……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姜逢靠着石墙滑坐下来,强迫自己冷静。
钱如海急于结案,暂时不会杀她,但屈打成招是免不了的。
叶衔青为什么出现在李府附近?他是为了无名尸?还是为了李茂才身上的秘密?他是否知道些什么?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被陷害的吗?
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激烈碰撞。
她必须自救!必须在钱如海彻底撕破脸用刑前,找到一线生机。
她必须见到叶衔青!
时间一点点流逝。
牢房外的走廊里,传来衙役巡逻的脚步声和其他囚犯痛苦的呻吟和谩骂。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越来越近。
姜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扑到牢门冰冷的铁栅栏前,透过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人走来。
那人身形高大,但此刻显得异常狼狈。
深色的衣衫被撕裂多处,露出狰狞的伤口,双手被沉重的精铁镣铐反剪在身后,脚上也拖着粗重的脚镣。
兜帽早已不见,凌乱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然而,当衙役粗暴地将他推向姜逢斜对面那间空牢房时,那人踉跄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一瞬间,熔金与寒潭般的异色双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划破黑暗的妖异闪电,直直地撞入了姜逢的视线。
那眼神依旧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深处却翻涌着被强行禁锢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冰冷的牢房,沉重的锁链,衙役粗暴的推搡和咒骂……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姜逢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就是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原主记忆里那些枯燥的、关于南胤国律法的碎片瞬间被激活、重组,一个极其冷门、近乎荒诞的律法条文如同黑夜中的流星,骤然划过她的意识。
赌了!
在衙役打开对面牢门,要将叶衔青狠狠推进去的前一秒!
姜逢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朝着那个被锁链禁锢、眼神如受伤凶兽般的男人,用她能发出的最大、最清晰、最斩钉截铁的声音,嘶喊出声:
“夫君——!!!”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牢狱走廊!
拖着叶衔青的衙役猛地僵住,动作定格,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连隔壁牢房里的呻吟和咒骂声都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叶衔青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豁然转头,那双熔金与幽蓝交织的异瞳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错愕,如同两道实质的利箭,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了姜逢的脸上,那冰封般的漠然被彻底打破,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这女人疯了?!
姜逢无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也顾不得衙役们如同看疯子般的眼神,她死死盯着叶衔青那双震惊的异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火的钉子,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你我百日成婚令尚在!按南胤律第三百二十四条,婚约期内,涉讼双方可暂免刑责!夫君!你应我啊!”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整个大牢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衔青身上,聚焦在他那双惊世骇俗、此刻却盛满了巨大错愕的异瞳之上。
冰冷的锁链沉重地挂在他腕间,牢房墙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回响。
熔金与幽蓝的瞳孔深处,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撕扯。
震惊、怀疑、被冒犯的怒意……无数激烈的情绪在那双异色深渊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
他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
这女人……她怎么敢?!用这种荒谬绝伦的借口?百日成婚令?她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简直是……
“大胆妖女!胡言乱语!”一声尖利刺耳的怒喝打破了死寂,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来。
知府钱如海在王捕头和几个心腹衙役的簇拥下,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显然是闻讯火速赶来。
他那张圆脸因暴怒而扭曲,细小的眼睛里喷射着毒蛇般的寒光,直直刺向紧抓着铁栏的姜逢。
“竟敢在公堂大狱妖言惑众!攀咬无辜!来人!给本官掌嘴!打到她……”
“——我应。”
一个如清泉般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的稚气,清晰地截断了钱如海暴怒的咆哮。
所有人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惊骇地循声望去。
是叶衔青。
他依旧被衙役反剪着双臂,镣铐加身,形容狼狈。
但他不知何时已微微挺直了脊背。
凌乱的黑发下,那双熔金与幽蓝交织的异瞳不再看姜逢,而是缓缓抬起,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了走廊尽头暴怒的钱如海。
“大人,”叶衔青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内子所言非虚。我二人确有百日成婚令为凭。按律,婚约期内,涉讼双方,可暂免刑责、戴罪协查。大人……不会不知这条太祖皇帝为体恤民情、周全姻缘而亲定的律法吧?”
钱如海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如同被一层寒霜冻结。
他细小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瞪着叶衔青,又猛地转向牢房里同样因叶衔青这干脆利落的“应允”而有些发懵的姜逢,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最后变成一种被噎住般的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这条律法!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荒谬绝伦!这两个泥腿子嫌犯,竟敢用这早已被束之高阁的冷僻条文来堵他的嘴?
“荒……荒谬!”钱如海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叶衔青和姜逢,“一纸空文!无媒无聘!无凭无据!就凭你们红口白牙……”
“大人要凭证?”叶衔青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如同冰河开裂,那熔金左瞳中似乎有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婚书自然有,只是仓促之间,未及带在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至于媒聘……大人莫非忘了,南胤律第三百二十四条附则?情之所至,一见倾心,亦可对天地日月为媒,以三击掌为聘,立百日之约!”
他猛地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双手,尽管动作因铁链的沉重而有些艰难,但那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眼神再次转向姜逢,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誓言:
“姜逢,击掌为誓,百日为期!此约——天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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