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许宣把最后一口冰镇西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对着电视屏幕翻了个白眼。屏幕上,许仙正对着法海的金钵瑟瑟发抖,连句维护白素贞的话都挤不出来,看得他一肚子火。
“窝囊废啊这是!”他把瓜皮扔进垃圾桶,声音陡然拔高,“白素贞为了他水漫金山,被压雷峰塔底下都不悔,他倒好,人家稍微一吓唬就怂了?这叫什么事儿!”
电视里的许仙还在喏喏连声,许宣越看越气,伸手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就要换台,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塑料壳,屏幕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不是电视故障那种闪烁,而是像有个活生生的光源从屏幕里涌出来,带着某种温热的、粘稠的力量,瞬间裹住了他的手腕。
“我靠?”
这是许宣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下一秒,天旋地转,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耳边的蝉鸣、空调外机的嗡鸣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和一股浓郁的酒气。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雕花木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鼻尖萦绕着上好女儿红的醇香。手腕被人轻轻晃了晃,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刁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姐夫,怎么才喝几杯就醉了?莫不是故意躲酒?”
姐夫?
许宣懵了。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姨子?
他僵硬地抬起头,视线还没聚焦,就看到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凑在眼前。梳着双环髻,穿着水绿色的襦裙,眉眼弯弯,可那双眼睛里却带着点审视,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张脸怎么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新白娘子传奇》里的小青吗?
“小青姑娘,许公子许是今日太累了。”旁边传来一个苍老却恭敬的声音,许宣转头,看到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捧着个酒壶,“成亲是大事,忙前忙后耗心神,不如先让他歇歇?”
白福?!
许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料子顺滑得不像话,绝对不是他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再抬眼,环顾四周——雕花窗棂糊着半透明的窗纸,墙角燃着银丝炭,火苗舔着炭盆,映得满室暖黄。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酱鸭、醉蟹、还有一盘他叫不出名字的糕点,全是古色古香的样式。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姐夫?”小青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里多了点疑惑,“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许宣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最怕的就是蛇。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被一条菜花蛇追着跑了半条街,从此留下心理阴影,连动物园的爬行动物馆都不敢进。可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行头,看着眼前活灵活现的小青,再联想到“成亲”“姐夫”这两个词——
他成了许仙?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他现在不仅是许仙,还正处在许仙和白素贞成亲的晚上?那岂不是说,这间屋子的某个地方,就住着那条千年白蛇?
“我……我没事。”许宣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他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可嘴角怎么也扯不动,只能僵硬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我……我再喝一杯。”
他仰头,想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可酒液刚到喉咙口,就被他强咽了下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青和白福交换了个眼神,小青撇了撇嘴,像是在说“果然是个没用的”,白福则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只是眼神里多了点了然。
许宣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每一次跳动都在重复一个念头:这屋子里全是妖精!一个千年白蛇,一个青蛇精,说不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精怪……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大学生,最怕蛇的那种,现在成了她们的“姐夫”“主人”。
“那个……”他放下酒杯,手指紧张地抠着桌面的雕花,“我……我有点晕,想先去歇歇。”
“也是,”小青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语气轻快了些,“姐姐肯定也等急了。姐夫快去吧,我和白福叔收拾就行。”
白福也跟着起身:“老奴送公子回房。”
“不、不用!”许宣几乎是弹起来的,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这些“非人类”单独相处,“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忙,忙……”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就往记忆里新房的方向走。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有视线盯着。雕花的门帘在他身后晃动,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穿过回廊,红绸和喜字无处不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本该是喜气洋洋的场景,在许宣眼里却处处透着诡异。他走到那扇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门前,手放在门环上,指尖冰凉。
门里面,就是白素贞。
那个美若天仙,却也能翻江倒海的千年蛇妖。
许宣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腿都在打颤。他想起自己刚才还在骂许仙窝囊,可现在,他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老天爷,你这是玩我呢?”他对着门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收回刚才的话,许仙一点也不窝囊,他能跟蛇妖成亲,简直是勇士啊……”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条缝,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那手温温软软的,带着一股清冽的香气,指尖划过他的皮肤时,许宣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官人,怎么站在这儿不进来?”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关切,“可是喝多了?”
许宣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蛇鳞的纹路。他想抽回手,想转身就跑,可身体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完了。
他绝望地想。刚才还在吐槽许仙,现在轮到自己了。面对这样的“新娘”,他怕是比许仙还要窝囊。
许宣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怕归怕,但现在跑肯定是跑不掉的,这些妖精要是真动起手来,他这条小命估计撑不过三秒。
“对,许仙就是个老实人……”他在心里默念几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甚至带上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娘子久等了,方才……方才和小青姑娘、白福管家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沉,让你挂心了。”
说完这话,他感觉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轻轻动了动,那股清冽的香气更浓了些。门后的声音笑意盈盈,温柔得能把人化进去:“官人说的哪里话,成亲之日,本就该热闹些。快进来吧,外面风凉。”
那只手轻轻一带,许宣身不由己地跟着进了屋。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墙角铜炉里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一双云纹锦鞋,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鼻尖萦绕着的香气愈发清晰,不是寻常的脂粉香,倒像是某种兰草混着雪水的味道,清清爽爽,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压迫感。
“官人,坐。”
他依言在床边坐下,床榻铺着大红的鸳鸯锦被,触感丝滑,绣工精致得能看清每一根丝线。许宣的心跳得更快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床边坐着一道红色的身影,头上盖着红盖头,凤冠霞帔,身姿窈窕,正是他无数次在电视里见过的新娘模样。
可他现在半点旖旎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蛇”“妖精”“会吃人吗”这些可怕的念头。他记得电视剧里,许仙掀盖头的时候是喜滋滋的,可他现在手心全是汗,手指都在发颤。
“那个……娘子,”他咽了口唾沫,努力模仿着记忆里许仙温吞的语气,“时辰不早了,我、我替你把盖头掀了吧?”
红盖头下的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点新娘的娇羞。
许宣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触到红盖头的边缘,绸缎光滑冰凉,他的手却烫得吓人。他告诉自己:别怕,就是个仪式,掀完就完了,喝了交杯酒,先把今晚混过去再说。现代社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点场面?
可脑子里偏要钻出来小时候那条菜花蛇吐着信子的样子,还有电视剧里白素贞现原形时那庞大的蛇身……他的手顿在半空,半天没敢动。
“官人?”盖头下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没、没事!”许宣猛地回神,怕被看出破绽,赶紧抓住盖头的两角,用力一掀!
红绸飘落,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柳叶眉,杏核眼,鼻梁挺翘,唇瓣嫣红,肌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灵动。正是他在电视里看了无数遍的白素贞。
许宣看呆了。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太像了。像到不真实,像到让他更害怕了。这张脸越美,他越觉得背后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白素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轻声道:“官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没什么,”许宣赶紧移开视线,心脏砰砰直跳,“娘子……娘子真美。”他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一句俗套的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
白素贞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是山涧清泉,悦耳动听。她端起床边桌上的两杯酒,递过一杯给他:“官人,喝了这杯交杯酒,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酒杯是白玉做的,触手温润。许宣接过酒杯,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只觉得那温度比常人要凉一些。他不敢多想,赶紧举起酒杯,和她手臂交缠,将酒液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醇厚的酒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他刚放下酒杯,就听到白素贞柔声道:“官人今日累了,早些歇息吧。”
许宣“哦”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她。
白素贞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又笑了笑,站起身:“我去净手,官人先宽衣吧。”
说完,她转身走向内室的屏风后。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许宣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他靠在床柱上,大口喘着气。掀盖头,喝交杯酒……流程是走完了,可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屋子就这么大,等会儿该怎么睡?他真的能和一条千年蛇妖同床共枕吗?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水声,许宣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天爷,”他小声祈祷,“求你了,明天一早就让我回去吧……我再也不骂许仙了,真的……”
屏风后的水声停了,白素贞重新走出来时,已换了身素色的寝衣,长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新娘的隆重,多了些家常的温婉。她走到许宣面前,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伸手便要去解他腰间的玉带:“官人今日辛苦,我来帮你宽衣吧。”
许宣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一缩,差点从床沿滑下去。他慌忙摆手,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不用麻烦娘子!我自己来就行,我自己来……”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玉带,可那绳结打得紧实,加上心里慌,手指又不听使唤,捣鼓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越扯越乱。额头上急出一层薄汗,眼角的余光瞥见白素贞还站在那儿看着,更是恨不得找块帕子把脸蒙上——这要是被看出他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脱,岂不是更露馅?
“官人似乎有些紧张?”白素贞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没再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莫不是……从未与女子同处一室过?”
许宣心里咯噔一下,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他在现代连恋爱都没谈过,别说同处一室,牵女生的手都屈指可数。他索性顺水推舟,故意露出几分窘迫,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憨气:“是、是啊……我自小在药铺长大,身边除了师父就是药草,确实……确实没怎么跟姑娘家亲近过。”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白素贞的神色,见她只是温柔地笑着,没起疑心,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指着那张占了半个屋子的拔步床,故作茫然地问:“那个……娘子,为何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啊?”
这话问得够直白,甚至有点傻气,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让白素贞觉得,他是个不懂男女之事的愣头青,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把今晚混过去。
果然,白素贞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也变得有些羞涩,轻声道:“夫妻同房,自然是同睡一张床的呀。”
“啊?”许宣故意张大了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又“这怎么行”的表情,“可、可男女授受不亲……再说,这床虽大,挤在一起多不方便啊?要不我睡地上吧?我铺个褥子就行,不碍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去搬旁边的锦褥,心里却在打鼓——他哪敢睡地上?万一晚上白素贞或者小青过来,看到他睡在地上起了疑心怎么办?他只是想先把“不同床”这个事定下来。
白素贞果然拦住了他,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些好笑:“官人说笑了。哪有新郎官睡地上的道理?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她顿了顿,看着许宣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罢了,看你这般拘谨,想来也是真不习惯。今夜……便各睡一边吧,中间隔个枕头便是。”
许宣心里一块大石头“咚”地落了地,脸上却还得装出“勉强接受”的样子,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样好!多谢娘子体谅!”
他终于解开了玉带,笨手笨脚地脱下外袍,只留一件中衣。转身看到白素贞已经在床内侧躺下,被子盖到胸口,长发散在枕头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照在她半边脸上,美得像幅画。
许宣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说实在的,要是忽略她是蛇妖这回事,眼前这场景简直是无数男生梦寐以求的——身边躺着个绝色美人,还是合法夫妻。可一想到那冰凉滑腻的蛇身,他刚冒出来的点绮念就瞬间被冻住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外侧躺下,尽量往床边挪,后背都快贴到床沿了。中间果然放了个又大又软的鸳鸯枕,像道楚河汉界,把两人分得清清楚楚。
被褥带着淡淡的熏香,和白素贞身上的味道一样。许宣僵直着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动一下就越过了那道“界线”。他紧闭着眼睛,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青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一会儿是白福温和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更多的还是身边这个人……不,这条蛇。
她会不会半夜突然现原形?会不会发现他不是真的许仙?
“官人还没睡着?”身边的白素贞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宣吓得一激灵,赶紧装出迷糊的样子,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快了……”
“今日委屈你了。”白素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歉意,“我知道你性子纯良,许是我……太过唐突了。”
许宣没敢接话,只是闭着眼装睡。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他猛地睁开眼,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蛇?!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月光下,窗纸上似乎映着个细长的影子,正在慢慢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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