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现在跟白素贞住,这地方都是她们变得,自己得回到钱塘姐姐许姣容和姐夫李公甫那里住才行。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缠住了许宣的脑子。
不行,绝不能再待在这里。
院子里的竹影、墙角的青苔、甚至白素贞指尖的绣线,在他眼里都蒙上了层说不清的诡异——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万一哪天醒来,青竹变成了蛇蜕,绣线化作了蛇信,那他……
他打了个寒噤,目光落在院门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去找许姣容和李公甫。
那才是“许仙”真正的亲人。姐姐许姣容性情爽朗,姐夫李公甫是捕头,虽鲁莽些却正直可靠,有他们在,总不至于让他对着一堆“妖精”提心吊胆。
“那个……娘子,”他定了定神,走到正在收拾绣品的白素贞身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我想……明天去看看姐姐和姐夫。”
白素贞穿针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眸子里映着天光,清澈得让人发慌:“怎么突然想去了?”
“也不是突然,”许宣搓着手,努力找借口,“就是……成亲有些日子了,也该去拜访拜访,让姐姐看看你。再说,我还没跟她商量当学徒的事呢,她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我些主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白素贞的神色,见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露出什么异样,才稍微松了口气。
“也好。”白素贞忽然笑了,拿起绣好的帕子叠好,“是该去看看姐姐。我这就多绣些帕子,拿去换些钱,给姐姐和姐夫添置些见面礼。”
她的语气平和得像一汪静水,许宣却莫名觉得那水面下藏着漩涡。
“不用不用,”他赶紧摆手,“空手去就行,姐姐不会在意的。”他怕她绣着绣着,又绣出些让他发毛的东西。
正说着,小青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纸包,见了许宣就扬了扬下巴:“姐夫,这是我给你买的桂花糕,刚出炉的。”
糕点的甜香飘过来,许宣却没什么胃口,只觉得那金黄的颜色有点像蛇鳞。
“谢了。”他敷衍着,目光落在小青手腕上的那串绿珠上,珠子圆润光滑,阳光下泛着冷光,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用蛇胆做的。
“对了小青,”他状似随意地说,“明天我要去姐姐家,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得找个人跟着,不然自己一个人去,万一找不到地方,或者露了馅,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小青虽难缠,却总比单独面对白素贞好。
小青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去姐姐家?好啊,我还没见过姐夫的姐姐呢。”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不过,你该不会是想跑吧?”
许宣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强装镇定:“胡说什么,我跑什么?”
“谁知道呢。”小青舔了舔嘴唇,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那触感凉丝丝的,像蛇尾扫过,“要是跑了,我姐姐可会伤心的。”
许宣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猛地后退一步:“不早了,我去收拾下,明天好早些出发。”
他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心脏狂跳不止。
跑?他确实想跑。
可这院子,这镇子,到处都是她们的影子,他跑得掉吗?
他看向桌上那盏油灯,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墙面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摇摇晃晃,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平日里细长了些,像……
他猛地别开视线,不敢再想下去。
明天,明天一定要去姐姐家。
无论如何,都要去。
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沉沉地压在院墙上。许宣坐在桌边,假装翻看一本药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坐在对面的白素贞。她正低头绣着一方锦帕,烛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温顺又娴静。
可许宣心里的弦却绷得紧紧的。白天他已经说了要去姐姐家,此刻满脑子都在盘算明天的路线,生怕出一点岔子。
“官人,”白素贞忽然放下绣绷,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你明日去看姐姐,打算住多久?”
“啊?”许宣愣了一下,随口道,“住个三五日吧,正好跟姐夫讨教些事。”他故意提到李公甫,想让她知道那边有“官家人”,多少能收敛些。
白素贞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续了些热水:“天凉了,多喝点热水。”
许宣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却依旧冰凉。他能感觉到白素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像夫妻间的温情,反倒像在估量什么,让他浑身不自在。
沉默在屋里蔓延,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许宣正想找个由头早些歇息,免得夜长梦多,就听白素贞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官人,我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
许宣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却一直分着床睡,”白素贞抬起眼,烛光在她眸子里跳动,“街坊邻里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笑话的。”
来了。
许宣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早就怕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同房?他光是想想和一条千年蛇妖躺在一张床上,就头皮发麻,更别说做别的了。
他放下茶杯,手指紧张地抠着桌沿,脑子里飞速转动,该怎么搪塞过去。
“那个……娘子,”他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只是我实在不太懂这些事。”
他学着之前装傻充愣的样子,脸上堆起几分憨气:“我自小在药铺长大,师父总说男女之事伤神,让我专心学医。我……我连男女之间该怎么相处都不太明白,更别说……”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只低着头,一副“纯情得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白素贞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宣的心跳得飞快,生怕她看出破绽——他一个现代大学生,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只是眼前这情况,他哪敢说实话。
过了好一会儿,白素贞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些好笑:“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许宣偷偷抬眼,见她脸上没什么异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那……”他赶紧趁热打铁,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等我跟姐姐请教请教,做好心理准备了,再说这事,行吗?”
他把许姣容搬出来当挡箭牌,料定白素贞不好反驳。
果然,白素贞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好,都听官人的。你若是想不通,我便陪你一起去问姐姐。”
许宣心里咯噔一下——让她们俩见面讨论这个?那他岂不是更尴尬?
“不用不用!”他慌忙摆手,“这种事哪好意思让姐姐知道,我自己琢磨琢磨就行,琢磨明白了……自然会告诉你。”
他说得语无伦次,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白素贞没再坚持,只是重新拿起绣绷,指尖的绣花针穿来引去,在锦帕上绣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烛光下,那莲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某种蜷缩的、冰凉的东西。
许宣看着那影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也坐不住了:“我、我有点困了,先去歇着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床榻,用被子蒙住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白素贞和小青的低语,声音很轻,听不清说什么,只觉得那语调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诡异。
许宣把被子攥得更紧了。
天还没亮透,许宣就爬了起来。窗外的露水打湿了青竹,空气里飘着股清冽的草木气,可他闻着总觉得带着点腥甜,像蛇吐信子的味道。
他胡乱抓了件外衣套上,刚推开门,就见白素贞已经站在院里,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晨光落在她身上,月白色的襦裙泛着柔和的光。
“官人醒了?”她把包袱递过来,“我备了些点心和衣物,路上吃。”
包袱沉甸甸的,许宣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那温度凉得像浸在溪水里,他赶紧缩回手,低声道:“多谢娘子。”
“走吧,小青已经去雇船了。”白素贞转身往外走,步伐轻得像踩在云絮上,裙摆扫过青石板,没带起半点声响。
许宣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总有些发慌。雇船?他原想走着去,或者雇辆马车,坐船……万一在水上出点什么事,他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到了渡口,小青果然站在一艘乌篷船边,见他们过来,扬了扬手里的船票:“姐夫,姐姐,船备好了,这船快得很,傍晚就能到钱塘。”
乌篷船不大,船身泛着陈旧的木色,船头蹲着只黑猫,见了他们,琥珀色的眼睛幽幽地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的低鸣。
许宣的脚步顿了顿——这猫的眼神,怎么和小青有点像?
“上船啊。”小青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上跳板。跳板晃悠悠的,他差点摔进水里,幸好白素贞伸手扶了他一把。
那只手依旧冰凉,搭在他胳膊上,像条细细的蛇缠绕着。
船缓缓驶离渡口,两岸的景物慢慢往后退。许宣坐在船头,看着浑浊的河水,心里七上八下。
“姐夫,吃块糕点?”小青递过来块桂花糕,那糕点的形状圆滚滚的,上面撒着金桂,看着倒精致。
许宣摇摇头:“不了,没胃口。”
“怎么?怕有毒啊?”小青挑眉,自己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放心,毒死你,我姐姐会伤心的。”
许宣没接话,只是把目光转向远处。白素贞坐在船舱里,正临窗看着水色,侧脸在波光里若隐若现,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行到中午,忽然起了风,河面掀起层层浪头,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许宣本就晕船,此刻更是胃里翻江倒海,扶着船舷干呕起来。
“怎么这么没用?”小青递过块手帕,语气带着点嫌弃,“这点风浪就受不了。”
许宣接过手帕,刚想擦嘴,忽然看到手帕边缘绣着片竹叶,那竹叶的纹路扭曲着,像极了蛇信子的形状。他心里一恶,差点真吐出来。
“官人没事吧?”白素贞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这是我备的晕船药,你喝点。”
药汁是碧绿色的,泛着奇异的清香。许宣看着那颜色,总觉得像蛇的胆汁,他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忍忍就过去了。”
“喝吧,不然怎么去见姐姐。”白素贞的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把瓷瓶往他嘴边送。
许宣偏头躲开,药汁洒在衣襟上,留下片碧绿色的痕迹,那痕迹慢慢晕开,竟像条小蛇在爬。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沉,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船夫在船头惊呼:“不好!撞到暗礁了!”
许宣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水里,幸好抓住了船舷。他低头看去,只见船底渗出些水来,浑浊的河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那东西很长,青黑色的,一闪就没了踪影。
“是蛇!”他失声喊道。
“哪有蛇?”小青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那是水草吧?姐夫怕是吓糊涂了。”
白素贞也看着水面,脸色平静得有些反常:“别慌,只是撞到暗礁,不碍事的。”
可许宣看着那不断渗进来的河水,还有水里一闪而过的青黑色影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船,怕是到不了钱塘了。
船身晃得越来越厉害,河水顺着船底的裂缝汩汩往舱里涌,青灰色的木板被泡得发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
许宣死死攥着船舷,指节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刚才那青黑色的影子绝对不是水草,那摆动的弧度,那滑腻的光泽,分明就是蛇!而且看那粗细,绝不是普通的蛇。
“姐夫,发什么愣?快来帮忙舀水啊!”小青不知从哪摸出个木瓢,正弯腰往船外舀水,裙摆沾了水,贴在腿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可许宣看着,总觉得那晃动的裙摆像蛇尾在摆动。
他慌忙拿起旁边的木桶,笨拙地往桶里舀水,冰凉的河水溅在手上,激得他一个哆嗦。桶沿碰到船板,发出“砰砰”的响声,在这慌乱的水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官人,小心些。”白素贞站在舱门口,手里拿着块布,正试图堵住裂缝,她的裙摆也湿了,月白色的料子变得半透明,可她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甚至还能对他露出个安抚的笑。
许宣的心沉得更厉害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笑得出来?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把,许宣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差点被甩出去。他低头看去,只见船舷边的水里,浮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隐约露出个三角形的脑袋,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青幽的光,一双竖瞳正死死盯着他——是蛇!一条足有水桶粗的青蛇!
“啊!”许宣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姐夫!”小青惊呼一声,手里的木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柄青绿色的长剑,她纵身一跃,站在船头,剑尖指向水面,“孽畜,也敢在此放肆!”
话音刚落,水面“哗啦”一声炸开,那条青蛇猛地窜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吐着分叉的信子,直扑许宣而来!
许宣吓得闭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小心!”白素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将他往旁边一推,他踉跄着躲开,再睁眼时,只见白素贞站在他刚才的位置,双手结印,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白光,那白光落在青蛇身上,青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竟像被火烧了一样,“扑通”一声摔回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水花落下,打湿了白素贞的头发和衣衫,她站在船头,晨光透过水雾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眸里仿佛有流光转动,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婉,分明带着种慑人的威严。
小青也收起了长剑,走到白素贞身边,皱眉道:“是山里的蛇怪,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白素贞没说话,只是盯着水面,眼神冰冷,像是在警告什么。过了片刻,她才转过身,看向惊魂未定的许宣,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官人,没事了。”
许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那一幕,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白素贞结印的手势,指尖的白光,还有那条被打退的巨蛇……这哪里是普通妇人,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妖精!
他看着白素贞,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船快沉了,我们得靠岸。”船夫哆哆嗦嗦地喊道,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那边能靠岸!”
白素贞点点头,对小青使了个眼色。小青纵身跳上船头,不知做了些什么,原本摇晃的船身竟渐渐平稳了些,慢悠悠地朝着芦苇荡漂去。
许宣瘫坐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浑身发软。他看着舱里越来越深的水,看着岸边越来越近的芦苇,忽然觉得,这芦苇荡里,怕是藏着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到了钱塘,真的能安全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越来越深地卷入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的危险,比他想象中要近得多,也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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