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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觉尸体被搬出来,摆在外头。
蒸骨验伤需要用酒糟涂满尸身,在尸体上支起红油伞,让其在阳光下充分暴晒两个时辰。
谢裕皱着眉头,两指掀开尸布,沉默盖上。
“太傅若见四公子落入今日这番田地,不知有多痛心。”他淡淡道。
“臣,一定专心办案。”白昌衷心道。
“有白寺卿在,孤就放心了。”谢裕伸手拍拍白昌的肩膀,寻着石凳坐下,与他寒暄,“白寺卿这几年可好?”
院里一堆人忙出忙进,白昌不敢不盯着些,随口应和谢裕:“都好,都好,只是近些年来大理寺愈加繁忙,俸禄非但未涨,还降了许多……”
“……”
反应过来自己失了言,白昌忙捂住嘴。
谢裕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涨俸禄的又不止朝廷命官。
陈王府拨下来的奉银、赏赐也愈发单薄,从今年年初到现在,还是靠他往年积蓄,才养活了王府上下百来号人。
场面愈发尴尬,白昌转移话题:“王爷,那边正在勘验王四公子是否溺亡,我们由尸者面色初步判断,应是中毒而亡,当然,尸者面色发黄,也不能排除是肝出了问题。
“这袋糕点,是从四公子身上搜出来的。那边老袁在验糕点里头是什么毒,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这地方晦气,王爷您看……”
“我没事,”谢裕喝了口药茶,压住喉间涌上的恶心,“王觉是五皇子伴读,他来之前是从哪儿出发的,查出来了么?”
“已叫人追踪,至于五皇子那边,我正准备未时去拜访。”
老袁又捉了只鸡过来杀,鸡“咯咯哒咯咯哒”惨叫,叫得白昌一个头两个大。
那边要盯着老袁别出什么乱子,这边要安抚王爷,还要看着下属,不要光蒸,不勘验……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烈日灼得他头晕脑胀。
谢裕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亲自为他蓄满茶杯,安慰道:“这种事情,白寺卿最有经验,圣上说了让您放手去做,不用顾忌他的面子。”
“圣上真这么说?”白昌惊讶。
谢裕点头,恨水偏头看他,打昨日午宴过后就没见着圣上的面了,他怎么知道圣上说什么。
胡说八道呢搁这。
他往远处指着奉帝寝宫的位置:“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出来呢。”
“白寺卿!”
老袁端了两盘子内脏过来放石桌上,恨水站在谢裕后面探头去看,瞄了眼谢裕,见到这些血淋淋还附着粘液的器官,他又是一副要吐的模样。
“王爷没事吧?”她装模作样拍拍谢裕的背。
谢裕摇头,听老袁一脸兴奋介绍:“这盘是现杀的健康鸡,这盘是吃了袋中糕点的鸡——糕点里面果真有毒!”
盘子里摆上了鸡的肝、肾、胃、肠,被糕点侵染过的胃与肠,颜色暗沉,有明显充血点,肝脏也比健康肝脏要大。
恨水上前用刀鞘碰那块肿肝,非常脆,如纸包一般。
“鸡吃了糕点是这样,人吃了也这样么?”恨水问。
老袁看了眼白昌,白昌让他有话便说,不用遮遮掩掩,于是他道:“鸡的胃比人更为敏感,此次勘验只能证实糕点中有毒药,集中攻击胃和肝脏,也许这只是毒性发作的前期表现,在鸡身上从喂食到发作,仅用了半个时辰,但在人身上可能是一个时辰,甚至更多,且毒性可能略过胃,直击肝和肾,您看这边。”
老袁指了指鸡肾:“虽无明显变化,但有发白的趋向。”
恨水点点头,继续道:“就是说,鸡的胃较人更加敏感,鸡因胃出血溃烂而死,但这不能说是人的死因。”
老袁点头,接着补充:“鸡肝和鸡肾的病变,可能只是最初症状,在人身上,时间久了,可能会出现肝萎缩,肾肿胀的现象,这些都是致死因,只是要验证这点,还得剖尸……”
白昌踢了老袁一脚,让他打住嘴。
他暗嘲老袁是个呆子,陈王今日一来明显不是来监工的,问什么答什么,从没见过老袁在他身边做事有这么机灵过。
谢裕今日,明显是来套话的。
“现在观察到什么了?”谢裕问。
“禀王爷,尸者面色发黄,口中有呕吐味,臣怀疑,的确是因毒身亡,且此毒潜伏期短,发作时间长,再加上昨日听贵妃说,王公子到了玉华宫之后就在如厕,恰恰说明,这毒还与胃都有关系。今日清晨勘验时,王公子表处肌肤无明显重击痕迹,只是……”老袁看了眼恨水,止住了话题。
谢裕挑眉:“只是什么?”
白昌脑门冒汗,都不让他说了,他还哐哐讲。
这下王爷不问明白,是走不了了。
白昌豁出去了:“王四公子身上无明显外伤,只是精室肿大异常,且宗筋上多有擦伤,生前有□□迹象!”
恨水朝谢裕对视了一眼,果真他就是那采花贼。
忽地眼前泛起黑影,一个彪头大汉滑倒在白昌面前。
白昌皱眉,问:“刘寺丞,你怎么……”
“白寺卿,出事了,今早上五皇子宫中出事了!”
白昌正了神色,连忙把他扶住:“你好好说,五皇子宫中出什么事了?”
“中毒,中毒了!五皇子宫中人死了大半!还没查清中了什么毒!长安那边现在什么都不敢吃。”
“可有叫仵作勘验?”白昌问。
“有,几十具尸体在大理寺,放都放不下,少卿要忙不过来了。”
老袁问:“死者有何症状?”
“皆面色青黄,唇色发紫,我赶来时还未来得及剖尸,遂知之甚少。听说玉华宫也发生命案,白大人,可需刘某助力?”
白昌没反应,怔了好一会儿。
几十具尸首,内侍、仆役、宫女……这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他盯着王觉尸首,久久不说话。
老袁清空石桌,道:“这边人手还够,长安那边几十具尸体……等等,你说尸首面色铁青,唇色发紫?”
刘员忠点头。
白昌反身,叫下属收了红油伞,掀开裹尸布,叫刘员忠来辨。
“和此人症状可有相似之处?”
“一模一样!”
认真观察这具尸体的容貌后,刘员忠才发现,此人实在眼熟。
看到此人眼下那颗乌青发紫的痣,他才敢认出,这是王府的混公子王觉。
对他,刘员忠可太熟悉了。
仗着自己是皇子伴读,父亲是天子太傅,亲姊为受宠的皇贵妃,在民间作恶多端。
他叹了口气,如今得了这个下场,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死后也算是为这世间做了贡献,为大理寺少惹几处事端。
直到胳膊肘被撞了一下,刘员忠才回过神来,他一脸懵看向白昌,见他抬了抬下巴。
刘员忠偏头,谢裕跟座佛像似的,安安静静,面无表情端袖喝茶。
“刘寺丞,别来无恙。”他淡淡道。
“别……别……别……别来无恙,殿……殿下……”
奇怪得很,刘员忠刚赶紧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见了谢裕,变结巴了。
恨水瞥了眼谢裕,此人表面上风雅,内里说不定极其彪悍。
要不然刘员忠一个身长九尺,虎背熊腰的大汉,怎么在谢裕面前跟小猫咪似的。
旁边的老袁戴上羊脂手套,手指压住王觉的皮肤,让身边的助手记下。
口鼻处有血水溢出,死者生前喘息困难;
腰背处呈紫红状,大约肾脏破裂;
腹部异常紧绷,且呈青黄状,肝脏破裂;
下部尿道有溢血……再深的迹象,还需解刨才看得到。
老袁叹了口气,放下营造尺,用一根手指探进魄门,拔出来后,手指上沾了暗黑色血液。
“依我推断,观四公子口鼻,并非溺亡,而是胃、肺、肝、脾、肾受损,若因中毒身亡,恐怕此毒毒性不小。那袋高点必须密闭保存,谁也不许碰,”老袁脱下手套,“刘大人说大理寺那些死者迹象与四公子相似,要不就我等会儿与刘大人一同赶车回长安……”
若真如刘员忠所说,五皇子宫中大量下人身亡,体表迹象与四公子相似,那他想看看,五皇子宫中死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中毒而亡。
若同为中毒,就可从他们身上查出,凶手用的是什么毒。
谢裕看老袁将那袋糕点递给了下属,清咳了几声,推了把恨水。
她才想起来之前谢裕交给她的台词,抹着眼角,故作惋惜道:
“五皇子身边伴读没了,宫中也一下空了这么多人。听说前些日子南诏进贡,王四公子负责迎接,给五皇子赢足了脸面面子,没想到一翩翩少年,如今却只能……唉!”
“是啊,是啊。”白昌一边跟着可惜,一边塞了个瓶子给谢裕。
腹诽着,王觉能当皇子伴读,真是金科考,银科考,比不上家里有座大佛宝。
倒是老袁,听了恨水的话,一直沉默。
他对“南诏”两字琢磨来琢磨去,直到刘员忠打断他,让他上马。
老袁忽地瞪大眼睛,拍着马屁股,用力给马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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