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撕扯感猛烈至极，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强行移位，又猛地按回原处。
尤柏舟闷哼一声，磅礴的妖力本能地护住周身，将那紊乱的空间之力强行压下，暗金眼眸在失重与光影扭曲的瞬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与他相比，被他下意识用妖力稍加护住的宋听禾就显得狼狈多了。
“唔……”
一声压抑的痛呼，伴随着几乎软倒的趋势。
传送的强光彻底散去，脚踏实地之感传来。
尤柏舟第一时间松开手，仿佛沾上了什么麻烦的烫手山芋，甚至还拂了拂玄色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宋听禾踉跄着跌退两步，背脊撞上冰冷粗糙的砖墙才勉强站稳。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唇瓣微微颤抖，蒙眼的白色布条有些松散，更衬得他脆弱可怜。
他扶着墙，弯下腰，似乎想要干呕，显然被那粗暴的传送折腾得不轻。
“没用的废物。”尤柏舟冷眼旁观，语气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在忘川河边那一瞬间觉得此人顺眼，绝对是时空错乱导致的错觉。
宋听禾喘了几口气，声音细弱游丝，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对、对不起前辈……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闭嘴。”尤柏舟不耐地打断他，目光已如冷电般扫向四周。
浓郁的、陌生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喧嚣鼎沸的人声，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油脂在铁板上炙烤的滋滋声，商贩嘹亮的吆喝，孩童追逐嬉闹的笑语……这一切交织成一股庞大、嘈杂、鲜活到几乎蛮横的生命力，与他沉睡千年所熟悉的死寂、灵蕴之地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巷弄深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两侧是高耸的砖墙，墙头探出几枝顽强的野草。
巷口外，便是那喧嚣的源头——一条人流如织、灯火通明的繁华街市。
正是迷津碑最后所指的方向——长安里。
尤柏舟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适应着这过分热闹的环境。他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明显的不适与排斥，就像巨龙被扔进了麻雀窝，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聒噪与蝼蚁的污浊。
“啧，肮脏的浊世。”
他毫不客气地评价，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倨傲与厌烦。
宋听禾似乎缓过劲来了，他小心整理了一下蒙眼的布条，怯生生地靠近一步，小声解释道：“前辈，这里就是长安里，人间界最繁华的市集之一……我们好像被传送到后巷了。”
“吾知道。”尤柏舟冷声道，尽管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厌恶这种需要旁人解说的被动感。
尤柏舟的神识如无形的潮水般悄然向外蔓延，瞬息间覆盖了方圆数百丈。
反馈回来的信息庞杂混乱。
无数微弱的人族气息，间或夹杂着一些试图隐藏自身、却因源纹灼烧而气息不稳的小妖，还有几道……明显属于捉妖师的灵力波动，正在街市上巡逻般穿梭。
他的目光落回宋听禾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方才的传送阵，是何人布下？”
那阵法启动得蹊跷，时机更是巧合得可疑。
宋听禾茫然地眨了眨右眼，似乎比他更疑惑：“啊？不是前辈您……或者那些坏人启动的吗？我当时吓坏了，什么都没看清……”
说着，他下意识摸了摸依旧有些发烫的左眼，“难道是忘川河岸本身的空间不稳定？”
尤柏舟盯着他，试图从他唯一露出的、写满无辜与后怕的右眼里找出丝毫破绽。
没有。
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要么此人演技已臻化境，要么……他真就是个运气差到极点、恰好被卷进来的废物。
尤柏舟更倾向于前者，尽管他暂时看不出目的。
万年阅历告诉他，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东西，往往越致命。
“最好与你无关。”
他最终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宋听禾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不敢再吭声。
巷口外，一阵格外浓郁的烤饼香气随风飘来，夹杂着焦糖和肉类的油香。
“咕噜噜……”
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腹鸣声，突兀地从宋听禾那个方向响起。
尤柏舟的目光瞬间扫过去，如同冰冷的刀锋。
宋听禾整张脸“唰”地一下红透，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他猛地用手捂住肚子，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蚋，窘迫得快要哭出来：“对、对不起前辈……我……我今天还没吃饭……”
为了那个癸下任务，他一大早就去了忘川渡口，确实颗粒未进。
尤柏舟的表情堪称精彩。
那是一种混合了难以置信、极度鄙夷和“我居然和这种需要进食的低等生物困在一起”的暴躁情绪。
“……凡人。”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唾弃。
宋听禾的脸更红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前辈……您、您要不要也尝尝？人间界的食物其实……嗯，别有一番风味？”
他拙劣地试图示好，打破这僵局，虽然提议得毫无底气。
尤柏舟直接送给他一个“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不用再进食”的冰冷眼神。
宋听禾立刻噤声。
就在这时，尤柏舟神识微动，捕捉到一缕极其细微的妖气——那妖气中混杂着熟悉又令人不快的灼烧感，源自血脉深处的痛苦焦躁。
方向来自巷子更深处。
他不再理会那个丢人现眼的废柴捉妖师，抬步便向巷内走去。
玄衣袍角在混杂着污水和油渍的地面拂过，他却纤尘不染，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宋听禾愣了一下，连忙小步跟上，也不敢多问。
巷子最深处，堆放着几个破旧的木箱和废弃的竹筐，角落里传来极力压抑着细碎的呜咽声，还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尤柏舟停下脚步。
只见一个约莫人类孩童五六岁大小的小妖，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的头发是枯草般的焦黄色，发梢处竟有零星火星明灭，小脸上满是黑灰，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正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断吹气。
他那细瘦的手臂上，一道灼热如熔岩般的暗红色纹路正散发着高温，将他的皮肤烫得皮开肉绽，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是五行火行的小妖，源纹反噬。
小妖察觉到有人靠近，惊恐地抬起头，当看到尤柏舟明显非同寻常的大妖气息以及冰冷不善的眼神时，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战栗。
尤柏舟的眉头蹙得更紧。
这种低等小妖痛苦挣扎的模样，让他无端感到烦躁。
东皇太一麾下的神军后裔，竟沦落至此，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在肮脏的后巷承受血脉焚身之痛。
真是……堕落的景象。
他眼底掠过一丝厌弃，完全针对这彻底失序的现状。
他抬了抬手，像是要随手碾灭这令他不快的噪音源。
“等一下！”
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他和小妖之间。
是宋听禾。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妖，面对着尤柏舟，虽然自己也在微微发抖，声音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持：“前、前辈……他只是源纹反噬，很痛苦……他没有害人……”
尤柏舟动作一顿，眼眸眯起，危险的光芒流转：“你要阻我？”
一个小小捉妖师，竟敢阻拦本座？而且还是为了维护一只妖？
宋听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倔强地没有退开。
他飞快从腰间那个看起来寒酸破旧的布包里摸索着，嘴里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前辈，我能帮他缓解一下……很快就好……真的……”
他掏出的并非什么法宝利器，而是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和一小卷干净的纱布。
不等尤柏舟反应，宋听禾已迅速转身蹲下，对着那只吓傻的小妖，声音放得极轻极软，带着奇异的安抚力：“别怕，没事的……让我帮你看看，好不好？会有点凉，但很快就不那么疼了……”
他的动作异常熟练，打开瓷瓶，倒出一些莹蓝色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小妖被灼伤的手臂周围。
那药膏似乎颇有奇效，触及皮肤，灼热的源纹光芒竟真的稍稍黯淡了一些，小妖脸上的痛苦神色也随之缓解，不再发抖，只是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蒙着一只眼睛、气息温和的人类。
宋听禾低头专注地涂抹药膏，随后又用纱布轻柔地包扎，侧脸线条在昏暗巷子里显得异常柔和。
他一边包扎，一边用极低的声音絮絮叨叨，像是在安慰小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火行的源纹反噬会格外疼些……这个药膏是我自己试着调的，用了寒潭底的月萤草……下次要是再疼得厉害，可以试着去城东土地庙后面的小水潭泡一泡，那里阴气重，能好受点……但别被其他捉妖师发现……”
尤柏舟站在原地，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宋听禾与“废柴”名号截然不符的熟练动作，看着那小妖从极度恐惧到逐渐依赖放松的神情，看着这个捉妖师低声下气安抚一只妖，甚至还透露安全的避难所……
审视与探究再次浮起，压过了之前的杀意与不耐。
这个宋听禾，必定有问题。
一个据说灵脉枯竭、只会接癸级任务的废柴捉妖师，身上带着能缓解妖族源纹反噬的药膏，动作熟练如同进食，甚至对哪里能帮助妖族隐匿都一清二楚？
“宋家独苗……最后一个捉妖师……”尤柏舟低沉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格外清晰冷硬，“你倒是，名不副实。”
宋听禾包扎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尤柏舟。
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更深的无奈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咻——啪！”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从上空掠过，随即一声清脆的爆响在巷口外的街市上空炸开。
那是一枚小小的符纸信号，炸开后形成一个模糊的剑形图案，旋即消散。
是捉妖师之间常用的联络信号，表示“发现可疑目标，速来协助”。
几乎在信号亮起的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和几道不弱的气息正快速朝着他们所在的巷子逼近！
“在里面！”
“刚才察觉到一股很淡的妖气波动！”
“还有灵力反应……小心点！”
是巡逻的捉妖师被惊动了！
蜷缩着的小妖吓得猛地瑟缩，紧紧抓住宋听禾的衣角。
宋听禾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急道：“前辈，我们得赶紧走！”
若是被其他捉妖师发现他和一个身份不明、妖力强横的大妖在一起，还维护着一只正在反噬的小妖，后果不堪设想！
尤柏舟却只是漠然扫了一眼巷口方向，对那些迫近的气息毫不在意，反而目光幽深地看向宋听禾，唇角勾起一抹冷诮的弧度：“走？”
“宋听禾，”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暗金眼眸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猛兽，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毒光芒，“在你解释清楚你的小秘密之前——”
“我们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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